特殊的居住空间,使筒子楼居民的生活在很多方面几乎变成了透明状,除了各家关起门的小两口私密勾当,各种大事小情往往很快就传遍楼道各家各户,其中既不乏励志的传奇,也不缺大伙儿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八卦段子。
这种氛围几乎就是乡村熟人社会的翻版。
而且蜗居在筒子楼,不管多高贵的出身,多雄心万丈的胸怀,哪怕是条龙也得像条虫盘着,就像是一个村里的人,因为都能互相掂量出每个人的斤两,谁也不能对别人鼻孔朝天。
所以,有些同事可能刚刚在国际学术讨论会上侃侃而谈、载誉而归,有些同事可能刚刚在CCTV舞台的聚光灯下接受观众敬献的鲜花,但一回到筒子楼,也只是赶快换下行头,换上家常的背心、大裤衩,买菜做饭,洗衣扫地,真实而平淡。身怀绝技而名声在外的同事,在筒子楼的日常生活中,大都谦逊有加,甚至默默无闻。
凭借一曲“吉祥三宝”红遍大江南北的作曲和主唱只是我们筒子楼里同事的家属,他的妻子才是正经八百的专业声乐教师。他本人只是广播电台的职员,显然也是无房户,所以才甘于一家三口在筒子楼一住就是八九年,平时也都是一副笑眯眯和善的样子。直到他成名作唱响之时,也才刚刚随妻子搬出筒子楼住进青年公寓。
不知道有多少人承认自己一生最金贵的岁月是在筒子楼度过的,笔者当年筒子楼的大多数同事基本都在那些日子里完成了热恋、结婚、生子的过程,并同时完成了职业生涯中最扎实的积淀。所谓蹉跎岁月不外如此,却也挡不住有心人的精进,因为他们不会把无奈当成懈怠的借口。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其实说是杀人刀更精确。筒子楼岁月的流逝方式,令人不免嘘嘘。
我们筒子楼有两位女教工,都是学艺术的,毕业后分在筒子楼的一间朝北房间。二人均身段曼妙,貌美如花。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位入住筒子楼不久,就嫁与一位名列福布斯富豪榜前茅的巨富,逃离了筒子楼,但她占有筒子楼的一席之地,学校也不可以剥夺,所以另一位便心安理地独居一室,直令其他还没有办法独享单间的同事羡慕不已。
那位女教工在专业圈中已颇有名气,二十出头,青春靓丽,自然也成了不少单身年轻男教工心中的女神。但她的眼界自然也不会满足于筒子楼的天地,交际又广,所以她的屋子经常高朋满座。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来找她的朋友不是开奔驰就是驾宝马,那个时候整个校园不见得有几辆小轿车,所以这些停放在筒子楼下的豪车格外炫目,车主传说都是某某国级元老的后人云云。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或许不再青春年少,色衰艺弛,往来的朋友似乎不再那么高调了,访客的轿车变成了捷达,与楼下停放的众多教师的自行车并排着,倒也不太显得突兀。
当时间来到二十一世纪三年之后,原来筒子楼的同事全部都分到了单元楼房,脱离了筒子楼的拥挤、逼仄与喧闹。但有一天在校园附近,笔者偶然看到那位当年曾经招蜂引蝶的同事,如今却是端坐在一位满脸胡茬的汉子二八老式自行车后坐上,一脸的平静……
虽然不过十来年,那幢筒子楼的日子并不因为逼仄,而跟不上国家的沧桑巨变节奏,社会的巨大变迁也推动筒子楼里的每个人做出自己的改变。
仔细想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和笔者住过筒子楼的邻居,如今不仅大都成为单位的骨干,而且还有几位成为国家级学术委员的学者,名满天下的律师、画家、作曲家、舞蹈家也不乏其人,连NGO红人、影视达人中都有他们的身影。
似水流年,荒诞而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