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鸡蛋灌饼的小摊不见了。不少在附近商务楼里上班的白领在弄堂口探头张望时,脸上都有一瞬间的诧异、失落和迷惘——近一年来,灌饼摊子每天清晨6点半开始直到中午都会准时出现,虽然因为无证照只能缩在一条窄弄堂里,但物美价廉,馅料清爽,常要排队购买,渐渐成了周围人们习惯了的一种存在。摊主是来自安徽的一家三口。年轻男子是白领,早上8时30分一到,就换上职业装开着电瓶车匆匆去上班,留下老娘和媳妇继续做生意。人们夸奖灌饼好吃,口音浓重的老娘有点遗憾地说,在我们老家灌饼不是这样,这是儿子按照你们上海人口味做的。
遇到男摊主闲聊,才知道婆媳二人已回乡过年了。“一年辛苦到头,得让她们多休息几天。家里事情也多。”他从大学毕业开始就在上海闯荡,七年过去,渐渐一大家人都挤在上海生活:打工的,摆摊的,收废品的,最近一个叔叔还承包了附近一处拆迁地改成的临时停车场。我说他是“新上海人”,他却一直只说“我们外地人”。
在市中心的复兴西路、淮海路一带街头,人流中出没的外国面孔之多常让人讶异,配合着梧桐树、老洋房的背景,有时会恍然以为身在他乡。走路或是骑车的老外们,遇上红绿灯,不少人也会抢行,有时比“攒一堆人过马路”的国人更甚,显示出对环境的无比熟悉和适应。但也只有在市中心。常住上海的外国人据说有18万人左右,占了全国的四分之一,但散在这座超过2400万人口的超大城市中,就是很小的比例。核心地带的摩登景观已经很像是国际一线城市的上海,已经有了五大洲的风味餐厅,但要论起吸引到的各类国际人才密度,则离“国际范儿”还有不小距离。
前几天,晚报曾有一条小消息透露,今年上海将争取设立中国绿卡受理窗口,以方便外国人获得在中国境内长期居留的合法身份证件。不少从居留多年的国外到上海创业或工作的资深海归或是外国专家在私下聊天时,往往都会说到在中国申请科研项目、了解信息或办事的种种限制和不便,“居大不易”的烦恼,有人野心勃勃地举家而来,却终于没有“宾至如归”。
也是前几天,与朋友聊起“谁是上海人”,忽然意识到,虽然有本地的身份证、户籍、朋友圈,会说上海话,对大小马路熟识度胜过许多本地人,但在工作生活20多年后,我也像鸡蛋灌饼摊主一样,被视为“新上海人”,自认为“外地人”。身边,还有出生在上海的90后,只因父母有外来基因,一样觉得自己“不是上海人”。
外地人和上海人一直是很容易挑动这座城市敏感神经的一对固定词语,从当年坊间相骂演变到如今时不时来上一段的网上非理性攻讦,已是有趣的社会现象。但在努力建设“四个中心”和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的关键时刻,也许真该认真思考一下:一座城市,若有近一半、还在不断增长的人口始终被认为也自认为“不是上海人”,常怀“乡愁”而常住“他乡”,到底会对于城市的管理和发展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一座骄傲大城,不该有颗脆弱保守的小心脏。5年前举办世博会,曾让上海有了一次超越自我、城市空间和文化心理上脱胎换骨的美丽蜕变;而今,如果要成为全球经济发展中不可或缺的节点、一流城市,聚集各类创新创业人才,清除狭隘禁锢或尊卑陋念,从政策到内心,真正做到不拘一格和“英雄不问出处”,已到了不能不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