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马尔克斯及其所代表的魔幻现实主义旋风横扫全球,为文坛带来了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的浓重气息。当时正值中国刚刚摆脱“文化浩劫”,对于门户乍开的中国文坛可谓新风送爽。首先,他的成功宣告了发展中国家文学进入世界文坛中心的可能,从而为急欲走向世界的中国作家平添了信心。其次,《百年孤独》等拉美文学作品所体现的艺术方法上的兼容并包和思想内涵上的本土情怀,迅速催生了以“寻根文学”为核心的中国当代文学,在此后的《白鹿原》、《尘埃落定》等优秀文学作品背后,多少映射出《百年孤独》的影子。
时光荏苒,《百年孤独》魅力依旧。当年人们对《百年孤独》的追捧,是因为看到了其中的魔幻和诡异,在惊叹于“原来小说还能这么写”的同时,又颇能引起国人的共鸣。毕竟我们是产生过《聊斋志异》和众多演义的民族,毕竟我们同样处在前工业文明与工业文明之间的峥嵘岁月。而今,“全球化”浪潮推动跨国资本主义漫及世界,我们又在《百年孤独》中更多地看到保守与悲观,它用令人绝望的笔触宣告了人类末日:按照羊皮纸手稿的预言,就在奥雷里亚诺·巴比伦破译手稿的这一刻,马孔多这座镜子般的城市就会被飓风一扫而光,手稿上所记载的一切连同布恩迪亚家族将不再有重生的机会。
这是对跨国资本主义的一次振聋发聩的怒吼。
用拉美另一位著名作家巴尔加斯·略萨的话说,《百年孤独》涵盖了全部人类文明,勾勒出从原始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轨迹:马孔多的建立标志着原始社会的极盛与终结,第二代布恩迪亚的掠夺和霸道是奴隶社会的表征,第三代布恩迪亚徘徊在宗教和世俗、封建和抗争之两极,第四代则成了资本的附庸,第五、第六代终于在资本主义的加速度中走向毁灭。这样的宏大主题应是这部作品至今魅力不衰的重要原因所在。
与此对应的是《百年孤独》独特的叙述方式。如果说周而复始是小说的基本叙事方法,那么它的叙事节奏却是由慢到快、先张后弛变化着的。小说选择了一位全知全能的叙述者:多年以后,布恩迪亚上校面对行刑队,准会想起父亲带他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这句为全书奠定“圆周模式”或圆形叙事结构的开篇语,仿佛一个永恒的圆心,却能把过去和现在牢牢吸附在某个人们可以想见甚至感同身受的地方。然而,同代拉美作家,却走了完全不同的路径。
加西亚·马尔克斯不苟且,那种既可瞻前又可顾后的叙事方式并非像他所说的“是外祖母的讲话方式”那么简单。它犹如神来之笔,展示了“魔法”的简单与奇崛。
可以说,在《百年孤独》中马尔克斯是“保守”的。其一,古老的《圣经》结构在其中复活,同时还激活了凝聚着原始生命冲动的各色神话。其二,魔幻现实主义并非所谓的现实加幻想,而是集体的无意识。其三,保守是针对美好人文价值观的一种坚守。而这种坚守恰恰是古今文学经典的一个基本取向,彰显了经典对一味地向下、向小、向窄、向内、向丑趋势的悖反。这或许也是《百年孤独》得以在世界畅销不衰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