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方婷,家乡河北保定,211院校本科毕业,2015年5月完成香港理工大学口译专业研究生课程。算半个海归。她曾想“港漂”,但因是家中独女,父母在,不远游,她选择了回到离家较近的北京,目前在一家外资商业杂志见习。
最近,方婷有点“亚历山大”。11月29日,她将和140余万考生一起参加2016年国家公务员考试。
她报考的目的,是想解决留在这个城市的根本问题:户口。
旅途
两个小时前,坐在从老家开往北京的列车上,方婷还不忘拿出随身带着的行测真题集刷两道。
“设有三个自然数,分别是一位数、两位数和三位数,这三个数的乘积为2004,求这三个数之和。”方婷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2004因式分解就是…2、2、3、167”。这样的题,在方婷小学时,数学老师就经常操练。虽然曾历经“魔鬼训练”,但自从大学学文,数学久不接触,生疏了许多。
“国考里特别多这样的题,不难,就看反应速度够不够快”,方婷苦笑着,说自己练了几次真题,每次都剩了大半没做完,这样的状态想要考上几乎没可能。前年考上公务员的大学同学告诉她,国考的笔试没有捷径,全看熟练程度,数学和逻辑题也多半都在一个大题库,“同题出现”的概率很高。
花大把时间刷真题对方婷来说很难实现,只能想办法挤出各种零碎时间。乘地铁捧着书坐过站的傻事,方婷最近一个月没少干。
火车上的时间很快,刷题间隙,方婷抬头望了眼车窗外雾霾笼罩下渐行渐远的家乡——据说那是全世界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城市。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逃离者。
备考
“叮”,电梯到了10楼。推门进屋,是一间不大的二居室。每月5100元的租金,和两个室友平摊后到她这儿是1550元。这样的房价在北京三环并不算高,但对于试用期仅3000元月薪的她来说,无异是一笔巨款。
为了节省饭钱,上班的日子里,每天中午方婷都用订餐软件叫外卖,这样有红包送,会便宜点。方婷掏出大衣口袋里积攒的外卖优惠积分卡,小心地将它们放在桌角,据说集满5张就可抵扣20元。
随后,她打开行李箱,取出从家里背到北京的“补给”:茄子、芹菜、小米、红豆、两瓶老干妈,还有临上火车时妈妈塞进包里的自制熏鱼。室友在一旁坏笑揶揄:“北京什么没有啊?你还从家带这些。”她答:“这不是还没有正式入职嘛,而且本来家里就有。”
收拾完行李箱,顾不上吃晚饭,方婷就匆匆把自己锁进了房间。卧室是两个姑娘共享的,两张床一摆就只剩下一条狭窄的过道。挨着墙壁支起的白色隔断是方婷的临时书桌,上面摆着几本八成新的公务员考试辅导书。她拖来凳子和小台灯,开始复习。
复习的时候,方婷看着教材上的申论总是走神,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她甚至会把答案读出声音来,用这种办法逼迫自己机械地记忆。她说“要得分”是说服自己看下去的动力。
机械背诵了近一个小时后,方婷累了。她合上书,抱起笔记本,打开应届生网站浏览最新的求职信息。“央视的校招也开始了,知道没什么戏,但为了户口试试呗。”
备考中的方婷,也不忘给自己找找后路。
那年
两年前的毕业季,身为公务员的爸爸建议方婷报名国考,说这是留在北京的最快捷通道。期望她进入体制内工作,在北京安家落户,也是父母的夙愿。在家乡的小城,这样的心态几乎很普遍,童年时的玩伴不少也都在地方事业单位就职,过着体面又安稳的生活。
性格外向喜欢变化的方婷实在无法想象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几经周旋,大四那年她与二老达成妥协:一年时间,让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承诺学成归来以后,去北京发展。
如今,游走在京城的繁华地带,方婷偶尔也会回想起几个月前硕士毕业前夕,她和同学一起浪荡在后半夜的红磡吃鸡蛋仔、计划着回内地要如何学以致用、大干一番的画面。
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太大,内地的就业环境远没有她想象中乐观。“海归”的身份在找工作时也并未显现出多大优势,有的单位还会觉得“海归”可能对薪资有更高的要求。高不成低不就,成了方婷和很多有着类似经历的留学生一样的困惑。
在找到现在供职的这家外资杂志社之前,她在多家教育机构当过助教、给国际会议做过陪同口译。“几乎是给人做牛做马,24小时随时待命的状态。”即便如此,这些工作也没能解决她想要留在这座城市的根本问题:户口。
由于海外留学生增多,自2009年起北京逐渐收紧留学生落户政策。很多海归的师姐师兄入职几年了,却仍在落户的Waiting-list中苦苦等候。
方婷细细思量后发现,想要拿到北京户口,考公务员或许是最稳妥的选择。只要能够在中央机关上班,落实北京户口的机会将大许多。
最终,她重新拾起了两年前被她塞进角落的辅导资料,加入国考备考大军。
选择
这天晚上,方婷有些失眠。晚上9点,杂志社的上司忽然来电话,要求她帮忙协调第二天的晨会和策划下周选题。她扔下复习资料就猫在电脑前处理工作,一做就是好几个小时。复习计划又一次被搅乱了。
每天朝九晚六的工作节奏,媒体行业不固定的工作时间,这让方婷的复习计划显得支离破碎。很多次,每当方婷忙完工作静下心拿起真题集的时候,已困得恨不得倒头就睡。但她又不得不硬撑着,尽管有时候深夜复习效果不佳,但她觉得这样自己心里会好受些。
每当夜深人静时,很多事就开始在方婷脑袋里转:现在的工作谈不上热爱,但至少还是她喜欢的。但是一想到它并不能实现自己在北京安家落户的心愿,就心下一紧。
这天再次失眠的方婷和境遇相似的室友夜聊到很晚。相比家乡,北京的基础设施、社会保障和医疗教育资源,都让她们动心。方婷很无奈,有时候,压根儿就不是她自己在做选择。
父母要求她在毕业第一年内就确定今后能否留在北京,这让方婷倍感压力。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她实在没法在短时间内给出答案。
在香港求学一年,学费、房租和生活费,前前后后花了将近20万元,如今这些都成为压在方婷心里的包袱,刚回来时的优越感也渐渐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焦虑。
“我也不愿意就这么漂着,但又回不去家乡。”
方婷觉得,这时候回去,无异于一个失败者。她害怕让爸妈失望,更害怕面对亲朋故交异样的眼光。
她说,除了尽力准备考试,已经别无选择。
这像极了30年前,刘索拉那篇《你别无选择》中那个著名的桥段:“你老老实实学习去吧,傻瓜。你别无选择。”
不过,和小说中李鸣申请退学失败后赖床不起不同,为了给父母一个交代,方婷选择坚持。
11月中,近一个月的煎熬后,方婷角膜炎复发,不得不停下工作回保定家中休养。
病中的方婷念叨着,自己一定会回来参加国考笔试。
但能否通过,她并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