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城市发展,齐骥曾表示,中国政府在几年前就已提出“要推动大城市、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然而“直到现在我们仍没找出一条合适的协调发展之路”,“这是中国快速推动城镇化过程中存在的最严峻的问题”。齐骥称,若“中国小城镇人口向大城市迁移”的现象得不到有效缓解,这一问题会长期存在。
然而“城镇化涉及到多个部门”,齐骥指出,如果中国的卫生部、教育部等部门共同发力,把知名企业、医院、高校等都从北京迁出去,那么“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外来读书、就医的人口压力”——“首位级城市”人口集聚背后,是不同区域“资源”的不均等,而要解决“资源”不均的问题,需要各职能部门形成合力、共同发挥作用。
公共服务均等化
陆杰华在对比中国与国外的人口管控措施后指出:“其实任何一个国家都会调控人口的迁移流动,比如,加拿大等国家会对移民设立各种条件门槛,但为什么争议比较小?那是因为在经济发展中,政府会提供相应的公共服务。我们现在很多城市还没有做到这一点。”
宋迎昌也以纽约、伦敦等国际都市为例,指出优质公共资源在不同区域的均等化配置是“避免人口过度流向城市中心区的关键因素”。宋迎昌说:“通过完善大城市近郊及周边地区的交通、教育、医疗等公共设施和服务配置,可以有效减少周边居民对中心城市的依赖。”比如,纽约格外重视郊区公共服务设施建设,不仅政府直接进行大量投资,而且给予政策吸引和鼓励私人投资;为加强周边地区的教育资源配置,1994年,纽约为每个郊区学生支出达9688美元,而城区仅为 8205 美元。伦敦也非常重视城乡协调发展,在早期就注重保护和发展农业,提高农民收入,完善社会保障制度,促进农民生活方式现代化,有效缓解了农民进城的压力。
事实上,我国政府早已认识到推进公共服务均等化的重要性。早在2005年,十六届五中全会就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一个五年规划的建议》提出,要“按照公共服务均等化原则,加大对欠发达地区的支持力度,加快革命老区、民族地区、边疆地区和贫困地区社会经济发展”;2007年,十七大报告再次提出,“缩小区域发展差距,必须注重实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引导生产要素跨区域合理流动”,要“围绕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和主体功能区建设,完善公共财政体系”。
“人口问题的本质是发展问题。长期看,解决城市人口问题,关键是要消除区域发展中的不平衡现象,实现区域均衡协调发展。”段成荣说,必须把调控人口规模的平台建立在全国范围内,促进公共资源在空间上的均衡分配,“只有大城市以外的广大地区也同步发展起来了,才能真正减轻人口持续增长的压力,实现人口有序流动。”
疏解产业功能
陈钊与陆铭曾共同研究全球各国数据,分析首位城市的规模与哪些因素有关,发现“人口可以解释绝大部分首位城市的规模”:一个国家的人口越多,首位城市就会越大,而上海无论是在全球还是亚洲的趋势图中,都处于平均线之下,但并没有偏离太远,“也就是说,如果全球的大城市规模有某种普遍规律的话,那么上海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并不是太大了”。
陆杰华也指出,北京部分地区的人口确实比较集中,但从全市的整体来看,相比香港、新加坡、纽约等城市,北京的人口密度并不是特别大,“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每平方公里的劳动生产率比较低。这说明,我们的经济发展方式并没有改变,经济发展还是靠劳动密集型产业,创新产业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陆杰华说,“人口疏解的关键不是疏解人,而是疏解产业功能”,“产业功能不疏解,人口很快又会重新聚集,因为城市对这些人的需求仍然存在”,首位城市“又要疏解人口,又要做经济中心、政治中心”,二者是很难兼得的。
中央及地方政府也已认识到这一点,在2015年2月10日召开的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九次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提出,要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习近平说:“作为一个有13亿人口大国的首都,不应承担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承担过多的功能。”在7月召开的北京市2015年上半年经济形势分析会上,市长王安顺也表示:“要把功能疏解作为关键措施,每项任务都要算好人口账,规划利用好腾退空间,防止新的人口聚集。”
疏解产业功能也应采取市场化手段。学者李华芳以纽约、上海为例指出,“首位级城市”人口的限度是由“高度竞争的劳动力流动决定的。不适应城市里竞争的人,自然要流出到其他地方去。但如果是行政强制搬迁,或者对外来移民单向设限,反而是保护了不适应城市竞争的人,并且通过城市福利变相补贴了一部分原本会被竞争淘汰出城市的人,最终会扭曲城市的运行机制”。
优化城市规划
“当人们普遍认为城市病是与城市规模和人口密度相伴生的问题时,香港的经验被严重地遗忘了,”陆杰华说,“香港面积不大,但在有限的面积里,政府保留了大量的绿地和郊野公园,人们只是集中居住在香港那些岛屿的边缘地带。但是,通过道路的合理规划、地上和地下各类交通设施的完善,在这块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却没有严重的交通拥堵和污染问题。”
首位城市人口问题“与其说是人口规模问题,不如说是人口空间分布问题”,首都经贸大学城市学院教授张强表示。比如,北京从1993年起就计划将产业功能和人口向周边城镇疏解,但产业布局却没有围绕调控目标做出有效的调整,主要的就业机会、基础和公共设施仍大量集中在城市核心区,直接导致了人口居住空间与就业空间分离,造成大规模的人口朝夕性移动,加剧了城市运行的紊乱。
陆杰华也认为,“首位级城市”普遍不宜居有两方面原因,“一是人多,二是城市的规划不好”,“在北京,你要想坐火车,无论去北京站、北京西站还是北京南站,都要进入一个比较拥堵的地区”,这就是城市规划的问题。陆杰华说,“人口问题不仅仅是总量的问题”,“我们最应吸取的教训,就是我们的目标过于单一了,都是简单地设立数量,没有涉及结构和分布问题”,“我们现在要在结构和分布上、在提高城市承载力上多下工夫”。
优化城市规划的过程也是对城市空间资源重新配置、合理利用的过程。2014年3月16日,国务院印发《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年)》(简称《规划》),提出“城市规划要由扩张性规划逐步转向限定城市边界、优化空间结构的规划,科学确立城市功能定位和形态,加强城市空间开发利用管制”,“统筹规划城市空间功能布局,促进城市用地功能适度混合”,“统筹规划市区、城郊和周边乡村发展”。《规划》虽已从宏观层面阐明原则,然而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从规划到实施仍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城市群协调发展
20世纪50—70年代,东京也曾经历人口的高速增长期,人口数量由628万猛增至1140万,引发了环境污染、住房困难等种种“城市病”。然而在应对“城市病”的过程中,东京并未一味“控人”、限制城市规模,而是通过转变城市布局、打造都市圈等方式,重塑城市格局,扩大了城市的容纳能力。1956年,日本制定了《首都圈整备法》,首次明确了以东京为中心、半径100公里的首都圈地域范围。经多次规划、多年打造,东京都及其周边的千叶县、神奈川县共同承担起了东京的城市功能,形成了“一都三县”东京圈。
“治理‘城市病’有赖于建立健全城市区域体系和深入推进区域合作发展。”北京国际城市发展研究院院长连玉明说,“一方面要在产业结构上调整,将集中于中心城区的医疗机构、高校、科研机构、央企总部等向近郊区迁移。另一方面要推进区域均衡发展,加速大城市与周边卫星城的一体化。”
事实上,建设周边城镇、发展周边城市,早已成为各国应对大城市发展困境的普遍做法:1945年完成的大伦敦规划,对以伦敦为核心的大都市圈做了通盘的空间秩序安排,以人口疏散为目标,在大伦敦都市圈内计划了10多个新城以接受伦敦市区外溢人口,这些新城不但疏解了伦敦人口,而且分解了伦敦市区的功能,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此外,巴黎及其外围的赛尔基—蓬杜瓦兹等5个新城也是城市组群发展的典型例证。
在中国,京津冀城市群、长江中游城市群、珠三角城市群等也都在蓬勃发展;从2011到2013年,国家“十二五”规划纲要、政府工作报告等文件屡次提出,要“科学规划城市群内各城市功能定位和产业布局,缓解特大城市中心城区压力”,“增强中小城市和小城镇产业发展、公共服务、吸纳就业、人口集聚功能”——国家已在尝试通过城市群协同发展缓解“首位级城市”的人口压力、解决城市发展不均问题,只是若要实现周边城市对中心城市人口、功能的有效承接,尚需从公共服务、产业等领域做好全局规划,逐步实施。
“首位级城市”因人口规模过大而衍生出的种种城市问题,症结、根源都不在“人口”本身。正如有观察人员评论所说:解决城市人口容量问题的关键或许并非人口数量本身,加快区域经济协调发展,通过“首位级”资源的转移带动各地均衡发展,在使这些城市人口相对“变小”的同时外地城市“机会”变大,才是解决当下“首位级城市”人口集聚问题的长远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