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广东工业设计城为中国工业设计缔造了一个能够独立发展的平台,但不可否认长期笼罩在庞大“中国制造”身躯下的工业设计才刚刚起步,还十分弱小。改革开放第一个30年,中国制造摸索出一条模仿、拷贝之路,这一条轻车熟路使得原创成为不讨好、不赚钱的代名词。在这样的惯性思维和行为左右下,中国本土的原创工业设计犹如在一面不断压低的天花板之下求生存。可以说,正是“中国制造”的巨大成功,构成了“中国创造”的巨大障碍。
工业设计的价值呈现
虽然工业设计需要依托于庞大的制造业母体,并与之保持密切的互动关系,但这并不意味工业设计只是一味地迎合和依从于制造业企业。工业设计的相对独立性和“反客为主”的案例在世界范围内已经屡见不鲜,即便是在珠三角这样习惯了贴牌代工业务的地方,工业设计偶尔的小试牛刀也都取得过意想不到的收获。雨果是一位地道的法国设计师,已经在珠三角的家电企业工作过很多年,主要负责外销咖啡壶的设计开发。如今他作为设计总监与本地一家家电企业的老板合作,在顺德工业设计园区注册了独立的工业设计企业——顺领设计。据顺领的中方负责人介绍,目前设计团队的很多员工来自于他们原来家电企业的工业设计部门,他们的产品从很早就重视设计,并且很早就开始聘用国外设计师。这种对工业设计的重视最终体现在了产品的竞争力方面。根据海关统计,他们当年出口的咖啡壶比顺德出口的同类产品,价格要高出20%。英国设计委员会的调查也发现:工业设计在提升企业竞争力、开辟新市场、增加经济效益、增加品牌附加值、增加销售额、改进生产过程、提高创新和解决问题的能力等诸多方面发挥着十分显著的作用。日立公司的测算显示:每增加1000亿日元的销售收入,工业设计的贡献高达51%。
六维空间的廖志文曾带领他的团队针对美国市场开发了一款家电产品——“早餐三件套”,据说在美国市场已经售出110万台,创造了美国家电市场的销售奇迹。这其中取胜的关键正是对工业设计的全面理解和应用,从前期细致入微的市场调研分析,到对现有市场产品的利弊分析;从样机的初步市场投放,到最终定型批量化生产,工业设计的价值获得了更好的释放。传统的烤面包机机型已经基本固定,出厂价大概在4美金,而一个煮蛋、蒸肉的机器出厂价大概在3美金,两件产品加起来的售价为7美金,但“早餐三件套”的销售报价则是12美金,其中多出来的5美金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因为设计所带来的附加值。
50万人民币和29万美金
由于长期参与国外小家电产品的设计和开发,廖志文和他的设计团队针对目前烤面包机的某些问题开发了一款新的多士炉。传统多士炉一般有两个槽,大一点的四个槽,使用的时候把面包片放进去,面包片烤好后会自动“跳”上来,我们拿走烤好的,然后再把新的放进去,总之,需要来回操作,使用上很不方便。如果赶上家里人口多或者聚会需要大量面包片的时候,就需要有个专人操作多士炉,非常不方便。如何把多士炉烤面包变得如同复印机复印纸张一样简单方便?这成了市场和业内人士的共同心愿,但毕竟面包片与纸张不同,复印纸能够做到每一张都是均匀和光滑的,而面包片则有大有小,形状不一,表面摩擦力很大,这些都使得实现这一过程非常复杂。经过大胆的探索和反复的试验,廖志文和他的团队成功解决了这个设计难题,顺利实现了大家梦寐以求的设想。
廖志文开始打算把这个产品设计以50万元的价格卖给国内企业,这可以让一些代工企业大赚一笔,他也可以赚取更多的设计附加值。然而与国内企业的接触让他大失所望,几家国内企业认为市场上没有同类产品,连大企业都还没有,他们投入市场存在市场风险。只有一家企业希望以15万的价格收购这一产品设计,廖志文根本无法答应这个条件,毕竟设计开发的前期投入都不止15万。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廖志文只好找到了国外客户。新产品演示后,老外看后跟廖志文讲了两句话,一是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可以搞定给我?二是要多少钱?根据惯例在第一轮报价后,一个老外一般会杀价,廖志文有些忐忑地报了29万美金。谁知老外说“没问题”。这大大出乎廖志文的预料。
在国外客户看来,全球多士炉市场每年有超过两三千万只的销量。他如果能够做到一年100万只已经非常厉害了,如果按最保守的50万只销量来算,29万美金摊到每个产品上的费用只有几角美金而已,所以他能够接受由于设计“提高”的成本。他的算法跟中国企业不一样,中国企业的算法是:一次投资50万元是笔很大的成本,而且产品的回报预期并不明朗。另外,在中国商家看来,购买设计是一次性行为,应该以最小的投入换来最大的收益,设计价值并不必然体现在每件产品上。
这个小故事其实就真实反映了工业设计在我们国家现有经济产业格局下所处的尴尬角色。改革开放三十年,在我们的制造产业与全球市场深度卷入的同时,中国本土的工业设计同样借助中国制造的平台与外部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在无形中孕育成长,甚至中国本土的设计师更熟悉国外消费者的偏好、设计出更适销对路的产品,廖志文及其团队的尝试其实说明了这一点。而像廖志文这样的故事,在园区内其他设计企业中也都曾经出现。也就是说我们的设计企业不乏良好甚至出色的设计产品,相关产品在欧美市场的热销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不过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由于国内制造业企业与工业设计企业地位和角色的严重失衡,使得大多数的工业设计也不得不迎合低水准的制造产品,两者陷入一种低层次的恶性循环当中。
低层次循环的怪圈
这是一个极难打破的怪圈。在珠三角不少制造业企业根本没有意识到工业设计对产品和企业的重要价值,将其视为可以随时通过廉价购买的一次性服务,也就不可能引起足够的重视。不少企业已经习惯了通过跟从和模仿的方式开发产品,其对工业设计企业的要求也无非是对现有成品的外观修改。这样也就抹煞了工业设计本身的创新性和创造性,使其沦落为只有画图的功能。整个产业界和社会对于工业设计的价值评断也只有据此而定。园区不少设计企业的负责人深有感触地说,“现在很多企业老板年收入在百万以上,却舍不得花三千块钱给自己的产品做设计”。在这种背景下,本土的工业设计企业几乎处于基本温饱的境地。顺领设计的赵总虽然不是从事工业设计的,但他之前也接触和认识过不少本地中小设计企业的老总,大家都觉得生存环境比较恶劣,有些甚至已经考虑偃旗息鼓了。就在这个时候,广东工业设计城的建设给了他们一线希望。
如何打破低层次的恶性循环?工业设计能否率先发力突围?究竟谁来打破这种无奈的平衡呢?2008年11月,上任近一年的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到顺德考察调研中小企业发展,期间来到了北的青鸟工业设计有限公司。本来只安排了10分钟的调研时间,汪洋却在这家小公司里待了近40分钟。他详细了解了青鸟目前的运行情况、设计师是如何做设计的。他在出国考察的时候参观过国外的设计公司,得知工业设计对制造业的提升带动作用非常明显。但在国内尤其是珠三角,工业设计似乎并没有发挥类似的作用。青鸟执行总监陈刚昭回忆,当时他们也将工业设计企业面临的种种困境向汪洋书记做了汇报,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企业还是社会还没有形成对工业设计足够的重视。汪洋表示了对工业设计发展的支持,并希望工业设计企业能够做大做强,在引领珠三角制造业产业升级转型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
省委书记对工业设计肯定和关注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园区的筹备和推进工作,广东工业设计城的出现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工业设计企业相对制造业企业的被动地位,使工业设计在产业链中的重要角色得以凸现。政府通过园区建设、政策扶植等方式,以一种强大的外力方式,打破了原来低水平的平衡,为工业设计更好的发展壮大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条件。通过租金减免的方式,工业设计企业的成本大大降低。园区为企业提供了天然的宣传平台和渠道,以前单凭单个设计企业根本没有能力宣传自己,即便有好的设计产品,也不为外界所知晓。现在有了园区这个平台的整体推介,经常会有企业自己找上门来要求做设计。
设计企业都表示,入住园区前后他们都有很多变化。不仅订单比之前多了,除了大企业的设计订单外,很多中小企业也前来商谈设计服务。更为重要的是,园区让设计企业找到了一种心理上的归属感,以前是作为单个企业存在,现在是作为一个行业整体存在。这种行业的自尊和自信也许才是广东工业设计城存在的最大精神意义。
链 接 当代中国工业设计的产业现状
(1)发展规模
工业设计作为一门学科于20世纪70年代传入中国;在80年代初轻工业产品高速发展时期,具有真正意义上的专业化工业设计公司出现在广州和深圳;历经中国轻工业行业,家电行业,通讯行业发展的几个阶段、近三十年的发展,中国工业设计行业已初具规模。据统计,2004年中国工业设计行业从业人员约30万人,行业年产值约300亿人民币,占2005年世界创意产业产值的1.27‰,相当于2004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的2.19‰。
除港澳台地区设计机构、少数大型制造企业的设计部门、国外设计机构分支、个人工作室以及政府和科研教育院所派生的专项设计课题研究机构之外,我国独立的本土工业设计专门公司1000余家,主要分布在广东、上海、北京、浙江等经济发达地区。
(2)主要模式
专业设计公司。专业化公司20世纪80年代末出现在广州和深圳。少数公司将设计与制造联合起来,人员规模超过150人。主要客户对象涉及家电、信息、通讯、医疗等领域。
企业设计部门。20世纪90年代开始,摩托车、汽车、家电等制造业领域,一些大型企业专业工业设计中心吸引了大量的人才。委托国外大型机构合作设计,迅速提升设计质量和层次。
院校工作室。主要集中在京、穗、沪等地,院校工业设计工作室专业素质较高;偏重设计与教育的结合,注重设计概念的创新;涉及信息、家电、通讯、医疗、交通工具制造业等。
政府支持的各种协会。以中国工业设计协会、广东工业设计协会等为代表;主要开展产业政策研究、国际设计交流、承办论坛展览等。
(3)面临问题
行业刚刚起步,竞争已趋白热化。产业化进程刚刚开始,整体处于“散、弱、小”的状态,缺乏领军型企业,缺乏创新设计能力;水平处于“设计加工、设计模仿”低端阶段;世界级工业设计大师行列中还没有中国自己的设计大师。
东南沿海正酝酿激烈竞争。产业资源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深圳等经济区域;深圳的产业资源占全国的50%以上;但是长三角地方政府正以罕见力度扶持工业设计;北京、上海已瞄准世界高端资源,全力争夺。
(4)珠三角工业设计产业面临的问题
设计资源与制造基地分离。珠三角工业设计企业约420多家,主体集中在南北的深穗两端。其中深圳260多家,广州60多家。两地占全省工业设计公司总数的80%以上。中部的工业带设计企业数量极少,在广东工业设计城建设之前,拥有强大制造业的顺德仅有20多家设计公司。
企业规模弱小。公司规模以中小型设计公司为主体;员工数量在5~10人的公司,占总数的25%;员工数量在11~50人的公司,占总数的58%;员工数量在50人以上的公司,占总数的17%;企业性质以民营为主,占总数的63%。
产业结构初见端倪。以专业设计公司为产业主体;以珠三角制造业为产业依托;以政府为引导的产业园区为产业对接平台;以各级协会组织为桥梁;以各类院校、研究机构为人才培养后盾。
产业处在初级阶段。总体处于发展初期,企业抵御市场风险能力普遍偏低。年收入1000万以上的企业,只占总数的5%;年收入500~1000万(不含1000万)的企业,占总数8%;逾40%的企业,年收入在100万以下。
工业设计的反思
两年来,工业设计城把工业设计与制造业结合的问题高度集中浓缩,以高强度的实践极大地启发了人们对于工业设计本身的反思。
工业设计的推广研究
例如,除了前端的用户需求研究之外,在广东工业设计城,也有人在深入地审视工业设计的后端问题:设计师如何配合制造企业,使设计成果能够与制造企业的资金、营销、生产过程有机地配合起来?能否有效地为制造企业服务?石振宇感到工业设计需要做一项“推广研究”。
石振宇不像传统的中国文人,他身上有一种自达·芬奇以来的西方艺术家在工作室中亲自动手的传统。他带学生重视动手能力,他最忧虑的就是当今高校培养目标重理论轻实践,学生动手能力普遍不足,而工业设计专业的毕业生“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假如心中没有想客户所想,急客户所急,如何能够为制造企业服务?
制造企业向设计师提出一个委托之后,要同时对资金、设备、材料等等做出统筹安排,市场竞争分秒必争。假如设计师不能及时与企业沟通,在工艺上、成本上不断适应企业情况做出调整,那就往往会在拿出一个方案的时候让企业无从下手。这也就是多年来人们所说的“科学技术转化为生产力”的问题,只不过,石振宇把这个问题具体化、情理化了。任何问题,一具体就深入。没有这种“推广研究”,再好的设计,哪怕是体现了用户的需求,挖掘出消费者新需求,也难于进入生产线。这也是以往“中国制造”模式中没有解决好的难题。
应当如何扶持工业设计
从政府对市场“积极不干预”的香港来到了政府直接推动经济的内地,张彪也在反思。与目前国内某些地方扶持工业设计企业、支持“设计大师”的政策不同,香港对于设计产业的支持是围绕项目展开的,只要设计项目获得委托方的满意,政府会以一定的方式奖励设计企业。这种“对事不对人”的扶持方式,省却了政府评估、审查、考核等等力不胜任的工作,恐怕对内地颇有借鉴价值。
而搭建工业设计成果的交易平台,倒是一家一户企业难于做成的事情。张彪曾经设计开发过一款便携式充电海上摩托艇,价格仅为普通摩托艇的十分之一,但其实现量产化却是通过澳大利亚的贸易商。由于缺少有效的设计成果公共交易平台,设计师和设计机构的创意往往通过自身长期积累的人际关系网络寻找合作机会和转化资金,张彪建议广东工业设计城应该在这方面多搭建合适的平台,并配套相应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