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大多数人并不懂得什么是城镇化,但“去大城市”已经成了使命般的一句话。
春节回家之前,母亲就在电话里念叨要不要把乡下的房子卖掉,在县城换个大一点的房子。
“乡下的房子不是二表哥一家在住吗?”我反问。
母亲说,你二表哥要结婚了,打算在城里买房。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
二表哥要买房
母亲一家有姊妹三个,她排行第二。大姨和小姨家分别有一个儿子——大表哥和二表哥。大姨一家早些年就全家搬到了哈尔滨去,只有大表哥因为工作业务的原因经常在县城。
小姨一家一直居住在乡下,靠几亩地维生,生活并不算富裕。因为我家在乡下有一栋空房子,就给小姨家用,可以放一些农具或储备粮食,二表哥也经常住在那里。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就给他们用吧,就算帮衬帮衬他们家。”母亲当时对全家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样的平淡和理所当然。
自然也完全不会有收租金这回事。在东北的老一代人身上,朴实热忱的亲情观念还一息尚存,而在高速发展至今的城市,似乎很难寻觅。
到家的第二天,二表哥就提了很多东西来拜年。这是家乡的习俗,亲朋好友之间在春节前互相送礼,哪怕所送的东西翻来覆去就只是水果、酒和鸡鸭鱼之类的东西,但这种无法评论好坏的习俗还是延续到了今天。
二表哥看到我,能看出有一丝的高兴。但自从我上大学离开家乡起,每年仅回去一次,虽然对家乡还有无法割舍的挂念,但对家乡的亲人却很难如小时候般熟稔。
今年刚满28岁的二表哥看起来却30有余,脸上有几道很深的皱纹,嵌在他因常年劳作暴晒的黝黑皮肤中,使他看起来带着一丝沧桑忧虑。
坐在沙发上的他有些拘谨,开始时我和他聊了几句,但后来就渐渐完全没有了共同语言。母亲向他简单的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二表哥说,今年打算结婚,在城里买个房找个工作。
他顿了顿,继续说:“二姨,能不能借五万块钱给我?”
其实,母亲早就将二表哥要借钱的事情告诉了我,但母亲打算今年在县城换套大房子,因为“房价去年初时才3000元/平米,现在都涨到3500元/平米,再不买就不知道涨到啥样了。”
所以二表哥开口借钱,母亲有些为难,毕竟自己家里换房子也需要很大一笔钱。
母亲说二表哥也很不容易,都28岁了,因为家里穷买不起房,拿不出礼金,前面两个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最后都吹了。
虽然家乡是曾经被称为国家级贫困县的黑龙江某小县城,但是这里的婚嫁风俗却是要求男方家庭一次性拿出10万礼金给女方家庭并且还要买一套房。
用母亲的话说,二表哥现在的女朋友家算是最通情达理的,知道二表哥家里穷,所以10万的礼金也免了,只要求他在县城买套房,然后找个工作,结婚后夫妻俩一起搬到县城生活。
开发商大表哥
二表哥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不善言辞的他只是连续不断的重复一句话:“二姨,要是为难就算了,我再去别人家想想办法。”
母亲犹豫再三,还是借了2万块钱给二表哥。后来母亲对我讲:“亲戚不帮忙,还指望谁会帮忙?”
从我家离开时,二表哥打算去大表哥那里看看,我也多年没见过大表哥,所以就和他一同过去。
在家乡小县城,并无多少秘密可言,邻里之间家长里短,什么事都传播得很快,包括谁家有钱谁家穷,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而大表哥就是被多数人称为县城里“最有钱的人”。
家乡人会说大表哥是县城第一个盖楼的人。其实,用“行话”来说,大表哥是房地产开发商,而且是县城第一个房地产开发商。
如果二表哥对于我而言只是没有共同语言,那么大表哥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陌生。
大姨一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搬到了哈尔滨,而大表哥的年龄又比我大很多,所以从小到大的接触都很少。
二表哥和我到了大表哥的公司附近,远远就看见大表哥冲我们招手,比大表哥更显眼的是停在他身边的路虎,县城唯一一辆百万以上的私家车。
其实这并非大表哥的公司地址,只是项目的办事处而已。看到我,大表哥热情地嘘寒问暖一番,还解释道,最近在赶工期,年前把这批工程干完,天天加班,所以就临时搬到这里。
虽然只是大表哥的临时办事处,但走进他的办公室我还是吃了一惊——办公室大约有50平米,红木的办公桌和书架、真皮沙发以及空调电冰箱等电器,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大表哥和二表哥聊天期间,我仔细的观察了下他的办公室。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大部分以名人自传和成功学之类的为主,但全然不见被翻动过的痕迹。反而是几本和建筑有关的书籍,在他的书桌上散乱摆放着。
书架上方放了一整套精致的陶瓷茶具,可是已经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大表哥作为县城第一个“盖楼”的人发迹之后,这个人口约30多万的小县城瞬间出现了一大批房地产开发商,各式各样的高楼拔地而起,那大概是2008年的事情。
据家乡的朋友说,县城很多房子都是空着的。然而,经历了国家两年的宏观调控,县城房价并未下跌,而是一直呈现缓慢上升的态势。可见,调控的长鞭并不能伸向偏远的县城,而通货膨胀却是全国人民都感受真切的事情。
三万块钱对于大表哥来说并不是个大数目,可想而知他会借给二表哥。不过,大表哥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有钱。
听母亲讲,大表哥的很多钱都压在了房子上,而且还欠了银行很多贷款。“房子卖不出去,哪有现金呀。”
换房的烦恼
二表哥借钱买房的事情解决了,母亲的新烦恼又出现了。
家里人一致认为要将乡下的房子卖掉,因为也没人住,留着也只能空着。只有母亲一个人在犹豫,不做表态。
“总感觉根在那里,房子卖掉了,根就没了。”没人的时候,母亲会自己念叨这句话,有一次被我无意之间听到了。
老一代人对于故乡的情感总是令人动容,好像根在哪里,心就在哪里,哪怕人已经离农村越来越远。和老一代人不同的是,随着城市的扩张,县城已经被异化为城市与乡下之间尴尬的联系体,而远离乡下的年轻人,既不属于城市也不属于农村。
每一年春节到来,县城都会突然多了很多从大城市奔回来的年轻人。这里面有大学毕业留在城市打拼的白领,也有十六七岁就出去务工的打工者。无论哪一种,都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根在何方。
母亲后来想通了,同意将乡下的房子卖掉,随后,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姐姐让母亲搬到哈尔滨和她一起住,不要在县城换大房子。姐姐也有道理,我和姐姐都在大城市工作,换了大房子平日也只有母亲一个人住,太空荡了,完全用不着。
但母亲想的是春节时我们都能带男朋友回来过年,一家人既热闹又宽敞。
是换大房子还是全家搬到哈尔滨,这几乎成了整个春节家里一直在讨论的话题。
母亲不愿意离开县城,哪怕乡下的房子已经决定卖掉。房价在上涨,家里的房子因为陈旧和需求的原因也完全不够用,母亲急迫的想换套大房子,但内心里也不够坚决。
家里经济还算富裕,但换大房子毕竟是一笔不少的钱,可能需要向银行贷款,姐姐的话更让母亲换大房子的决心产生动摇。是贷款换套大房子留在县城,还是全家搬到真正的大城市哈尔滨去,母亲考虑了整个春节也没最终决定。
家乡小县城里的大多数人并不懂得什么是城镇化,包括母亲在内,但“去大城市”已经成了使命般的一句话。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城市,在城市感受着经济发达所带来的便利及高房价高物价带来的压力。
但随着中国城镇化的加快,大城市所有的好与不好也会渐渐在小县城甚至农村体现出来。到时候,母亲的烦恼就已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