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传播城市化专业知识为己任
2024年11月22日
星期五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梁鸿:城市化不是简单的数据统计
时间:2013-03-28 12:20:44  来源:城市化杂志  作者:顾晴 

本期导读:
    2010年,《中国在梁庄》一书,以近似纪实手法呈现梁庄在中国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问题,再现中国一个真实的乡村,引起极大反响,获得包括“人民文学奖”在内的多种文学和出版大奖。此后,她的姐妹篇——《梁庄在中国》,以直击散布在全国各地梁庄人的悲欢离合,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011年度重点作品,备受关注。本期“茶话”栏目,我们约请到了该书的作者,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文艺思潮研究的翘楚——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梁鸿。

本期嘉宾:

    梁鸿,文学博士,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致力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乡土文学与乡土中国关系研究。
    学术成就:发表过乡村调查报告《中国在梁庄》,学术专著《外省笔记:20世纪河南文学》,《灵光的消逝:当代文学叙事美学的嬗变》,学术对话《巫婆的红筷子——作家与文学博士对话录》等。
    获奖:曾获“2008年度《当代作家评论》奖”、“2010年度人民文学奖”,“2011年度、2009年度《南方文坛》优秀论文奖”等,被评为2012年中国城市化贡献力人物。

《城市化》:说起《乡愁》,我们自然会想到余光中,余光中借助《乡愁》寄托了一种思乡的情怀。那么,在您的乡愁中,是对于中国乡村普遍衰败的感慨。请问,这种乡愁有普遍的意义吗?

    梁鸿:我觉得余光中老师的《乡愁》是一种普遍的乡愁,是所谓的所有人离家别绪的一种情感。在我所理解的乡愁里面,它不光是一种情感,也是一种具有现代性的、思维普照下的情感和精神。我觉得乡愁不只是离家别绪,也不只是对故乡的怀念,它包含着我们这个时代对生活的看法,尤其是对我们传统生活的看法,比如过去的农业文明以及许多乡土传统中包含的生活方式。我们该怎么来看待它?仅仅是把它作为一个过去的事物,一个纯粹与现在无关的乡愁来看,还是它依然是和我们精神息息相关的一种乡愁来看?我认为乡愁不只在我的理论视野里,不只是一种情感,也是一种精神的、内在的,包含着我们现在生活的、理解我们现在生活的特别重要的一种方式。
    如果从物质的、外观的新旧对比而言,对于农村来说,希望增多了、道路拓宽了,生活比原来改善了,但废墟般的存在一定不要忽略,比如我们对幸福的缺失感。具体而言,从农村出来的打工者怎么才能挣到钱,又是怎么在城里打工的?打工本身无可非议,但如果打工一定是要和父母分离,尤其要和自己的孩子分离,这种打工是值得思考的。这种方式下的挣钱、让乡村面貌变好,也是要思考的。
另外一个层面是我们对乡村本身的思考。原来那种熟人式的、亲情式的社会,现在变成与个体隔膜的社会,其中还有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对生活方式摧毁般的消解。当我们再把外部崭新的东西和内部的千疮百孔放到一起,再看今天的发展,可能结论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城市化》:2011年中国城市化率突破50%。您表示,“从数字可以看出,中国城市化的步伐非常快。但若以此作为衡量经济发展程度、社会发展阶段的标尺,我认为还不够客观、全面。”您认为应以什么为标尺才能做到客观、全面?

    梁鸿:首先我们应该明确什么是城市化。我认为,目前我们对城市化的理解比较片面。我们常常认为农民上了楼,有了城市户口就是城市化了,其实没那么简单,这只是一种表面的想象,没有把人的内在精神发展也包含进去。
    另外,城市化是否就是我们唯一的、未来的生活样式?如果乡村能够有容纳力,能够重新恢复活力,也能够找到资源再次发展,那么乡村式的发展也会是很好的。所以,城市化和乡村不是对立的,不是非此即彼的。我们要城市化是毫无疑问的,同时我们也可以保留比较好的乡村化,这也是一种很好的分流。如果一味把农民赶到城里,建造庞大无边的城市,而让乡村完全破坏掉或者资本化,那么我们的生活未免太简单化了。同时,我们也会失去内在的自我,不仅我们的文明样式、生活样式将不复存在,我们的情感、传统也将没有归依。
    今天,当我们说到城市化的相关数字时,一定要考虑什么是真正的城市化。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家园到底该走向一个什么样的方向,或者说是否有多个方向,而不是仅仅一个方向。
   
《城市化》:您刚才反复在追问什么是城市化,什么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城市化。在您研究和思考的过程中,您是如何理解城市化的?

    梁鸿:城市化不应该只盖高楼,高楼也不应该是一模一样的“火柴盒”。城市化是可以丰富多彩的,应该按照一个永恒城市的标准来发展。城市应该有牢固的建筑、完善的设施,可以使用几百年,而不是拆了建、建了拆。城市规划应该清晰,城市功能应该完备。我们知道,霍华德在《明日的田园城市》描述了一个详细的规划,关于财政的、经济的、农业的以及各种工作场所、生活场所,细致入微。尽管到今天这种田园城市还没有实现,但方向值得我们思考。这也让我认为,城市规划应该具体到每一家每一户的下水道是什么样的,通往每一家每一户的道路走向是如何安排的,等等诸如此类涉及城市化本身发展的规划,要清晰,要有长远的观念,要有公民的精神,要把我们作为一个自然人和社会人的双重身份考虑在内。这样,未来的城市生活才是开明的。因为我们不只追求经济,不只追求住房,我们还要有公共空间,还要保留那种田园风光。我觉得城市化应该是这样意义的发展。另外,对于城市化的数字不能太简单化。这几年,我在下面做调查,发现很多农村学生一上大学,农村户口就变成了城市户口。实际上,很多人毕业后还是集体户口,有的回迁到原地,但落户在当地派出所,而不是农业户口。我们梁庄有个孩子的户口所在地就是吴镇派出所2号。这样一来,他既不是农业户口,也不是城市户口。三番五次去问派出所,派出所的人说就是派出所2号。他因此总被别人嘲笑。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增加了城市户口的数字,却不是城市人,甚至变成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派出所二号”。如果以这样一种数字的统计认为中国城市人口数量超过了农村人口,有意义吗?
    此外,有的农民户口上变成市民了,但他们在精神上、生活方式上、社会保障上享受到与城市居民同等待遇了吗?他们的子女可以在城里上学吗?可以享受到各种教育补贴吗?如果不是,这些数字有什么说服力呢?

《城市化》:在您的文章中,对于晏阳初、梁漱溟、陶行知等身体力行,“走出象牙塔,跨进泥巴墙”,奔走在中国的乡村大地上,把思想改革变为实践操作,寻找中国乡村发展的途径,您表示,时至今日,他们在教育、文化、卫生、政治等方面的理念、所采取的措施及方法,仍然是全世界推广平民教育和进行乡村建设的蓝本和依据。这是否也是您关注乡村、编著《中国在梁庄》、《梁庄在中国》以及开办乡村图书馆的一个诱因?

    梁鸿:对于晏阳初、梁漱溟、陶行知等前辈所做的努力,我认为他们最值得我们钦佩和学习的,就是要深入乡村的行动,为此,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行动在大地》,强调行动的重要性。对于大多数知识分子而言,习惯于书卷里的生活,但缺乏行动。而晏阳初等前辈,通过行动展示了知识分子作为社会责任和良心的维护者深入乡村,去寻找重建乡村的可能性。至于他们的措施为什么会失败,原因是非常复杂的。今天,我们要重新思考和梳理他们提出的观念,看能不能在当下派上用场。比如,晏阳初曾经发起全国识字运动,号召“除文盲、做新民”,扫盲在今天看来就是比较轻松的一件事情。另一方面,他们的行动本身给我们很大的启发。晏阳初在河北定县开展的各项平民教育活动及乡村建设实验的事件,我们都是可以重新拿来做的。现在,有很多乡村的建设者已经在学习、在摸索。当然学习不是固守成规,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一定要有新的方法。我觉得重点还是要学习前辈那种切实进入乡村的精神。
    就我自己而言,我的能力在于书写,我要把当代农民、农民工书写出来,让更多人知道、看到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故事,这是我的一个很大的任务。我也试图在做一些具体的事情,比如在家乡建一个图书馆或者重建一所小学,目前我还在努力中。

《城市化》:继《中国在梁庄》一书之后,您又开始编撰《梁庄在中国》,目前这本书进展如何?

    梁鸿:《梁庄在中国》在人民文学第十二期已经刊发,单行本在去年十二月中下旬出来。单行本改名叫《出梁庄记》。因为这本书写的是梁庄在外的打工者,这等于是他们走出梁庄的一个记录。为了写这本书,2011年我到梁庄外出打工者所在的城市做调研,深入西安、青岛、内蒙等地,与他们同吃同住,观察他们怎么吃、怎么住、怎么爱、怎么在城市间流转。应该说,他们的生活条件都非常艰苦。尽管我和他们同为梁庄人,但我发现,自己不真正了解我的乡村人民在城市的生活,这让我很羞愧。2012年8月中旬我完成了这本书。我特别希望,能够通过这本书使人们了解到梁庄在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轨迹、梁庄人的命运、内心的精神痛苦,以及他们的表情、生活状态。我也希望他们的故事能够给大家带来思考。

《城市化》:在调研过程中,一定有很多让您感到最难忘和最感慨的事情。能不能给我们举个例子呢?

    梁鸿:是的,感慨贯穿我的整个调研过程。如果要找一两个例子的话,在西安对我的震动特别大。我的堂哥们在西安蹬三轮车。早些年,他们完全在战斗中生活,要打架。为什么打架呢?因为有些人看不起他们,要争地盘。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这些在农村温顺的、老实的、内向的农民,为什么到城里如此野蛮呢?这是因为,面对城市的挤压,他们只能通过非正常的手段反抗。
    我去之前,大堂哥的车刚被抓走,要了几次也要不来。要车是怎么要呢?他不能直接去找警察,而要通过“托”,“托”是两边吃,一边是警察,一边是三轮车夫。警察是不跟三轮车夫打交道的,所以他只能通过托来要。大堂哥是一个退伍军人,脾气火爆,当时抓车的时候,他死死地拽住车,还骂了人家。最后托说,因为你态度太差了,要不来了。因为那车值2000多块钱,他舍不得,没有办法,他纠集了五六十个三轮车夫,到交警队门口喊“还我车子”。后来交警妥协,把车还给了他。大堂哥是一个退伍军人,如今他却这样站在交警队的门前。这让他自己非常感慨,也觉得很难过。
    西安一位副市长曾在报告中说,下一阶段必须驱赶三轮车夫,因为他们严重妨碍了群众出行,严重妨碍了西安作为一个国际旅游城市的形象。那么,我们要问,谁是群众呢?显然这群三轮车夫不是群众,最起码不是西安街道上的群众,他们是被排除在这个城市之外的。也就是说,城市化的过程一方面把农民赶进城市;另一方面,城市又在不断地驱赶他们。我的堂哥们住在西安的城中村里,后来城中村扩建改造,现在他们住在西安最边缘的城中村里,而这个城中村马上也要改建。来到西安20年,他离西安却越来越远了,而梁庄他也回不去了,只能在这个边缘里挣扎。

《城市化》:我注意到,您曾经说,为了写这本书,为了取得第一手资料,在奔赴各地调查梁庄人在城市的生活状况时,“首先要和他们交上朋友”。同是梁庄人,他们为什么和你有距离?在他们眼里,你为什么会成为“外人”?

    梁鸿:我是从梁庄出走出来的闺女,他们是我的堂哥、堂叔、堂婶,不是近亲就是远亲。他们看我的时候,为什么眼光里有一种陌生的、矜持的、拘谨的东西呢?因为在他们看来,我们一直是光鲜的,而他们风尘满面,和我们差距太远。尽管有些农民在城市生活多年,他依然穿的是廉价的衣服和皮鞋。他的眼睛看到了你和他是不一样的。这是物质层面的差距。其次,就是在精神层面的差距。作为农民,他们在城市里几乎没有机会去享受各种精神生活。我和他们的对视里就包含这样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从我本身来说,我确实离开家乡好多年了,一个本源的影响就是物理上和他们远了。这些原因都使得我要通过父亲和他们联系。
    在一年多的调查中,七十多岁的父亲一直跟着我。他说,“没有我你不行,只有我才能够取得和梁庄血肉的联系。”每到一个地方,他和他的堂哥、堂弟、堂侄都显得特别亲。而我呢,似乎连和他们拉家常都不会了。对于父亲,我很感激,应该说,他是我和乡亲们之间的一个纽带,我要通过父亲才能和他们建立真正的联系。经过一年多和乡亲们的接触、交流,尽管我们之间的距离相对亲近了,但依然遥远。这让我特别地羞愧,所以我现在只能尽量去弥补这些东西。

相关新闻
友情链接:  国务院 住建部 自然资源部 发改委 卫健委 交通运输部 科技部 环保部 工信部 农业农村部
国家开发银行 中国银行 中国工商银行 中国建设银行 招商银行 兴业银行 新华社 中新社 搜狐焦点网 新浪乐居 搜房
中国风景园林网 清华大学 北京大学 人民大学 中国社会科学院 北京工业大学 北京理工大学 北京科技大学 北京林业大学 北京交通大学
城市化网版权所有:北京地球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service@ciudsrc.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