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中重唤“田园城市”
时间:2012-02-23 13:30:34
来源:城市化网 作者:宋俊岭
中国城镇化进程突破30%第一临界点进入高速阶段就在90年代中期。也正是从那时起,全国范围内群体上访到党政部门投诉的趋势越来越猛。不久前笔者应邀深入调查一小村,了解当地村民长期、屡次群体到市政府上访告状的真相和原因。其情况简单说,就是社会变迁和进步过程中城镇化操作失当。当然,各地原因不同,自不在话下。解剖该小山村发展故事,让人大长见识。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全国情况。
该地原为传统农业区,地处山前丘陵,平地少。镇辖8村,约4万人。环境优良,历来地下水丰富,有悠久的农耕史。封建时代数百上千年里,香客们进香礼佛的必经之地。当地的京白梨脆嫩香甜,曾是王朝时代贡品。但自上个世纪60年代初当地发现并开采煤炭之后,地下水很快下降。煤矿采空区的农田塌陷严重,水源枯竭,多年果树凋萎或旱死,粮食急剧减产。8700米长的盘山渠道也因地层塌陷无法通水只好废弃。同时,煤矿产出的煤矸石堆积成山,破坏景观还占用良田。该村1990年还有耕地近900亩,人口约1500人,农耕为主,种植粮食、果蔬。至1991年该村已退化到低于人均半亩农村耕地资源水平的法定底线。八十年代末,400多名村民就曾在忍无可忍情况下拿着饭碗集体到为害方煤矿食堂强行就餐。耕地锐减后,村民就以农田产出不足糊口为由多次到市政府群体上访,要求转为城镇非农户。
当地政府和有关矿区作了大量工作,多次提供了赔偿和补偿,近年又大力招商引资,建厂盖房,水泥厂、砖厂建起来了,一排排小白楼立了起来,上访农户也转成居民户口了,这当视为顺利“城镇化”了。实则不然,细访发现,村民们有多重困难:就业难,社保难,生活质量下降,买不起新楼房,居住条件恶劣。转为居民户口之后,无工作职业。原有口粮田虽予保留,但灌溉丧失保障(矿区以关系脱钩为由不再向原村民提供矿井废水作浇灌用水),且土地窄小,收获仍不敷糊口。不少村民只好自谋出路,男人出去当出租汽车司机、建筑临时工,妇女做月嫂、保姆,或外迁投亲靠友。转成居民户口后生活并未改善,甚至原有保障也丧失了。村民们说自己现在是“非城非乡,不农不工”,很尴尬。表面看,村民们“农转非”要求满足了,政府钱也花了,而村镇面貌依旧,困难依旧。这种“城镇化”取代了稳定的农村社区,有保障的城镇社会却未能如期建立。
这小村镇的境遇对高速发展城镇化的中国具有典型意义,它提出了工业文明向何处过渡的方向性问题。事实上,我国很多地区都有类似城镇,包括曾勃兴一时的石油城,焦炭城、钢铁城、有色金属城等,其中许多都面临矿竭城衰的类似困境,都在思考出路。同样,这小镇也提供了解决问题的线索:这里资源和问题并存,不仅海拔高2000米以上的国有荒山荒坡仍然待开发利用,就连承包给个人的片片集体土地和山坡,也因经济能力等条件所限,10年未能明显发展。相当数量的农田待精耕细作,本地农户却大量外出打工,很有“手捧金碗讨饭吃”的意味。
这是社会发展中自然资源重组引发的不同产业冲突,及相关利益群体的矛盾。应视为外力驱策的农村城镇化,有别于非农产业发育成熟而推动的自然城镇化进程,是须十分小心谨慎处置的社会变迁进程。城镇化有两个要素,一是当地人口,另一个是当地资源,这些构成城镇化全过程的主体和客体。如果操作主体外化,把本地要素排斥在外,这样的“城镇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出路在于顺应当今“工业文明衰落和生态文明萌起”这个世界性主题,以生态原则和本地资源建设“田园城镇”。
究竟是“花园城市”还是“田园城市”?这问题似乎有些咬文嚼字,实则不然。两个词都源于英文 garden city,来自著名田园城镇运动的创始人埃比尼泽·霍华德的著作:Garden Cities of Tomorrow。其实一字之差大有文章:差之厘毫,谬以千里。
霍华德“田园城市”的主要内涵是融汇城乡两者优点,英文原作中还把一城一乡分别喻为马蹄形磁铁的两极,而田园城市恰好居中,兼有城乡两者的优点。田园城市概念的要点包括:稳固的农业用地;核心地区严整的城镇规划布局和市政建设,适度城镇规模和人口规模,城乡经济、产业互补,保留农村合理生活习俗,民主管理手段……事关全国城镇化根本选择方向,这里再次引述一段精彩文字以警醒读者:
“……田园城市’与‘花园城市’的本质区别在于人们对土地价值的认识……故‘田园城市’是世界人居(环境),尤其是中国人居(环境)迫于政治、人口、资源、环境的压力和可持续发展的要求而必须选择的方式。当今中国几乎是以世界上人均拥有量最少的土地来养活世界上最多人口的国家,形势十分严峻。所以,当今农民进的城,该进‘田园城市’ 还是 ‘花园城市’,已无须争辩,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在土地问题上奢侈呢?加快小城镇建设,第一个原则应该是‘田园城市’而不是‘花园城市’。……‘田园城市’是中国走向成功的希望所在,也是中国政治和经济在未来所能代表的先进性所在。‘田园城市’最大特点是可以使无家可归、无业可就、尚未适应市场经济‘游戏规则’的民众有一个栖息地。而‘花园城市’的最大特点是让富人享受‘绿色’,而让弱势人群失去工作与居住空间,甚至流浪街头……‘田园城市’就是减少和消灭(政府)‘救济’的人居生存模式,也是减轻政府经济压力和维护社会稳定的发展需要。”(见金祖华文章:田园城市与花园城市,原载《中国建设报》2003年4月18日)
可惜,许久以来,“花园城市”一词在许多专业工作者当中口出耳进,仿佛所谓花园城市无非植树种花,扩大绿化,如此而已!霍华德学说给困境中的农村城镇找出路的经典意义,就在“花园城市”这一严重曲解中被断送得干干净净!
前述那小矿村城镇化途中搁浅就同这概念错位直接有关。其“城镇化”搁浅的根源在于当地新产业参与资源重组后引发的传统产业危机和利益群体间的矛盾。问题症结在于操作者在观念上把城乡绝对对立起来,在政策上割裂了城与乡、生产与生活、资源与经济的有机联系。“手捧金饭碗讨饭吃”的局面就是这样形成的。扩大来看,一些人口大省“整理土地”风潮正席卷大地,散点分布的村舍被集中,地形被改造,植被被破坏,荒山开膛破肚,人口被集中到拥挤的排房子里。这种做法很值得商榷,是不妥的。中世纪的兵营是这样建设的,猪圈、鸡舍也这样搭建的,21世纪中国民众的城镇不能再这样建了!要解决问题,须警惕那些与民争利的个人和集团,要杜绝与民争利的霸道做法!首先要正确理解田园城镇的含义和价值。
这个矿村的困境如何解决呢?对该矿村田园城镇化道路的具体建议包括:1、房屋住宅与生产设施配套规划、设计、建造和发售;2、住宅与基础设施及配套政策捆绑上市销售;3、向居民提供生产和服务事业(包括商店、旅店、浴池、学校、诊所等)的经营资质、权益配套政策设计和行政审批手续保障;4、为生产者提供给排水、用电、生产、营销的,运输的一条龙服务;5、各户分散的口粮田可以参股方式纳入大中型资源密集型集约经营项目,引导和促进高科技合作集约经营模式,如以先进理念和技术,集中设计建造蔬菜和花卉栽培大棚的太阳能温室,药用昆虫养殖和花木栽培温室,珍禽异兽养殖场,特色果品栽培温室。甚至,连居民房前屋后的园田也可在自愿基础上设计建造成家庭式菜园或花圃,包括太阳能温室。一句话,若能设计建造一个能居住、能就业、能上学、有发展保障的新村或新镇,还愁没人购买吗?所以现在所缺的,正是原有矿山、本地镇政府、开发商和当地居民民主协商与合作的基本构架。而要具备这个构架,先要有调查研究、远见卓识和坚强魄力中国式的埃比尼泽·霍华德。问题是,这样的人才和智慧,尤其这般古道热肠,哪里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