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城市的建设和发展对乡村传统村落形成了巨大的冲击。近十几年来,大量承载着我们民族上千年文化传统的古村落,正在遭到严重的破坏并迅速消亡,令人无比痛心。
我们知道,中国有一个很漫长的农业文明时代,在这个时代,中国产生了灿烂的农耕文化。农村成了中国的文化中心,乡土建筑也达到了辉煌的高峰,不仅数量多,而且在世界上有很鲜明的特色,其中有大量遗物从类型上看是其他国家所没有的。而大量古村落的破坏,最终会导致我们传统文化的消失和断裂,文化遗产不仅是过去的辉煌、今天的财富,更是未来的希望,我们不能眼铮铮地看着上千年的文明毁于一旦,更不允许见证历史发展的古村落就这样消失殆尽,抢救古村落、保护文化遗产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使命。
造假与破坏的经验教训
应该说,保护好古村落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它会遇到众多意想不到的矛盾和难题,那么,是不是传统古村落就一定不能保护或保护不好呢?从1996年第一个古村落保护单位诞生起,这十几年的经验教训,及今日取得的成绩告诉我们,古村落不但能保护,而且能保护得很好,这就是浙江兰溪的诸葛村,堪称古村落保护的典范。然而,诸葛村的保护并非一帆风顺,可以说在十五年的保护道路上,前六、七年磕磕绊绊异常艰辛,汲取了大量惨痛的失败教训。
1996年,诸葛村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此时的诸葛村需要修缮整治工作非常多,如村落环境整治,濒临倒塌的老房子要调查维修,要疏通水塘、水道等等。然而,当保护工作还没理出头绪时,为了尽快发展旅游,一位市里有身份的官员在考察诸葛村之后,便灵光一现地将诸葛村“编造”改成了“诸葛八卦村”,并通过媒体宣传了出去。为使编造能自圆其说,下指示,将诸葛大公堂前的钟塘水塘,强行填掉了一半,还加上了一个水泥盖子,以扮演村落结构上“太极阴阳八卦图”。由于缺少文物保护的知识,村民也只好听任其编造假村名、假景观,原有村落的真实面貌丧失了,破坏了。这一造假的做法让大量的游客,甚至一些专业工作者们上当受骗。以至全国上下众多村落一时间纷纷效仿,仅诸葛村附近就生出好几个太极星象村,阴阳八卦村,影响极坏。
这还不算完,在这位领导的指示下,开发商又在诸葛村北漏塘的进村口,村落保护的建设控制地带内,建起一排40间,二层的仿古建筑,刺眼的白墙与水泥将后面的风景挡得严严实实,这四十间一长溜房子,开间高矮一样,村民戏称其为“火车皮”,严重破坏了诸葛村原有水口景观。这种“无中生有,虚中生实”,只把诸葛村当做一个普通的可以赚些钱的旅游地,用“风水”术中的“八卦”之类的无稽之谈来歪曲甚至糟蹋它的历史文化价值的做法,这就是在犯罪。
其实,类似这样的破坏性建设,诸葛村早就有沉痛的教训。早在1958年大跃进时期,诸葛村原商业区上塘(水塘)被填平,上面建起了四座二、三层的砖房,有供销社、百货店、邮电局、自来水公司等,周围的商业建筑也被遭到部分破坏,村内生活环境变得拥挤、杂乱,由于水塘被填,全村水道也因此淤堵,清水塘成为臭水塘,给村民生活造成极大地不便。直到2000年在诸葛坤亨书记的主持下,才斥资四十万,将这几栋建筑拆掉,重新挖出水塘,恢复了整个原商业区的面貌。
保护专家学者们的参与指导
看到诸葛村遭到肆无忌惮的破坏时,从1992年就在诸葛村进行乡土建筑研究,并在1993年出版了《诸葛村》一书的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陈志华教授非常愤怒,多次发表文章呼吁保护古村落,并对诸葛坤亨书记说:“保护古村落,首先就是为了保护它的这些历史证迹。当然,保护这些就必须保护它的一砖一木,保护它的整体布局结构,保护它的文化特征,保护它的一切历史痕迹和周边环境。诸葛村基本而主要的价值,是它蕴含着丰富而真实的历史文化印迹,所以破坏它们的真实性是最愚蠢的。相反,把它们保护好,把它们展现给人们,去认识、去理解和提高人们的文化、历史知识,去丰富人们的生活。当然也去享受美。那么,这个村子就是富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无价之宝。”为有利地保护诸葛村,1997年陈志华教授率团队,为诸葛村制定了全国第一个古村落保护规划,并制定出恢复上塘原貌的修复计划。之后陈志华教授及浙江省的一些专家被诸葛村聘为保护顾问,每年到诸葛村进行一到两次的指导,提出建议,解决问题,做到细心保护,不能使它们受损,为保护工作保驾护航。可以说,近十年来诸葛村的保护没有再走弯路,没有再遭到破坏,朝着保护的理想状态发展。
但是,诸葛村那两处硬伤,即被填土编造的“八卦村池”和村落下水口一溜四十间“火车皮”,至今都没有能力拆除。坤亨书记说,原因很简单,拆除“火车皮”,需用高于原十倍的价格,先从房产商手中一点点地买回,然后再做拆除,约需500万才能彻底拆除,但这四十间商铺房至今也还没全部买回。“火车皮”不但让村子付出了经济上的代价,更严重的是破坏了古村落的景观及真实性,为保护工作的推行,在社会上造成了恶劣影响。
2001年1月,当恢复上塘原貌的工程全部完工时,经统计,工程中拆除现代建筑6700余平方米,维修古建筑10000余平方米,整个上塘恢复了原貌。看到恢复后的上塘商业街优美的景观,村民拍手称快。也得到游客一致的口碑。
合理的管理体制确保村落保护和旅游发展
诸葛村在1996年开始申报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同年诸葛坤亨当选为诸葛村书记。为有利古村保护,开始建立起筹备一个适合自身发展的管理体制。经过几年的波折摸索,今天的诸葛村已经形成一个较科学合理的体制关系。诸葛坤亨书记说:“我们现行的体制关系是:文物保护管理所——诸葛村委会——旅游公司——村民。
1、文物保护管理所是文物保护领导机构,宣传文物法,在诸葛村保护规划上把关,与诸葛村委会在工作中相互配合,形成了相互合作、共同行为,保护古建筑、古文物的工作关系。文保所不参与旅游公司的旅游经营业务。
2、村民委员会与旅游公司的职能分工为:村务工作、古建筑维修及保护、工程建设、旅游项目投入、行政事务等都由村委会管理,旅游公司按规划管理和保护景区,经营和宣传促销工作。
3、旅游公司是村民委员会、村经济合作社属下的经营企业,公司资产归属行政村经济合作社所有,村委会实际上就是公司的董事会。
4、旅游公司独立核算,门票收入公司开支后,多余全部上交村集体,村委会(董事会)每年对公司下达业绩考核指标。村委会和旅游公司形成保护、利用、管理上既分又合、既合又分的一体化模式。
5、村民委员会和旅游公司是全体村民的村落管理和旅游经济发展上的集体组织,因此,村干部任免由村民代表大会决定,公司主要干部任免由“二委”决定。村集体财务受村民公开监督,村民也就是公司的股东,这种模式使村民对集体经济比较放心。”
当问到这些年诸葛村保护和利用的效果时,诸葛书记说:“由于这几年理清了古村内建筑的产权关系,明晰了集体、个人的产权,产权和经营权统一后,解决了产权经营层面上的矛盾,因为集体资产和经营权都是集体的,利益分配纠纷不易产生。村民既是公司的股东,也是古村落保护的受益者。由于它的收益是用在对自己家乡的保护、建设和旅游利用上,村民对古村落保护和村规民约的遵守十分自觉。这种明确了国家、集体、个人三者关系和责任的体制,有政府主导(文保所),村落自治管理(村委会)、企业化运作(旅游公司),有利于古村落的完整保护和村落综合功能的发挥,自然有利于村落文化的传承和延续。”在这样的管理体制下,诸葛村坚持“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文物工作方针不动摇,走上了古村落保护与合理利用的良性循环道路,旅游收入从最初的几十万元,达到上千万元,其中用于村落传统建筑维护修缮的费用,占总收入的三分之一以上,另有一部分投入到村落服务设施、周围环境的优化及村落管理上。2000年诸葛村在村内和村外的丘陵、山坡上,种植乡土树种50万棵,有乔木和果树。如今村落周围绿树成荫,荷塘连片,村民的生活环境、村落生态环境日益优化。许多传统村落的人们要抢着向外迁,但诸葛村民却不愿离开古村,他们说,老村比新村更适宜居住。
诸葛村保护的示范作用
诸葛村的祖先十四世纪中叶到此定居,到现在已经有八百年上下了。“在这个八百年中,它从一个纯农耕经济文化的村落向早期市场经济文化的村落发展,它是这个世界性历史现象的非常典型的中国式标本。它身上存在着纯农业时代文明和太平天国起义、军阀混战、市场经济渗入、日本强盗侵略等等近代历史直到社会主义革命的证迹。“那日本侵略者飞机投弹炸毁的宗祠行原堂的残迹可千万要留着,要立一座碑记下那件事,赶快找人写碑文稿子,再拖几年就没有人知道了。日本军队烧掉的三十几幢住宅的残迹呢?如果原址上已经造了新房子,那就设计一些标志挂上。”陈志华教授郑重地说。今天的诸葛村在保护古村落上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它既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中国式古村落的标本,也是一个至今为止能完整地保护的古村落的典范。当年默默无闻的小村现已名闻全国,每年会有许多为了保护古村落,前来取经学习的人,无疑进一步激励了诸葛村人保护古村的文化自觉。希望通过诸葛村这个范例,提高大众的保护文化遗产的观念,懂得珍视祖先留下的文化遗产的价值和它对整个社会文化积累的重要意义。
诸葛村的保护还从旅游中获益不少,现村子里60岁以上的老人不但村里给上了保险,每月还发放养老金。附近村落的姑娘都愿意嫁到诸葛村,而诸葛村的姑娘舍不得离开诸葛村,于是招了不少上门女婿。
诸葛村保护的经验也告诉人们,只要不是急功近利,遗产保护和经济发展其实可以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