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世界上杰出的事、卓越的事,没有响应号召、贯彻落实的产物,一定是出于对这方水土的深爱所至。
在确立合适的城市理想以后,城市的空间如何发育?是通过类似西医手术式的大拆大建还是如中医养生般循序渐进、标本兼治,这确实是对地方政府决心和胆识的一种考验。一般而言,全国各地在发展新兴产业方面主要以兴建载体为主,全国的高新园、软件园、创意产业园多以新建楼宇为主,但无论是高新技术产业还是文化创意产业,其创业者在刚刚起步的时候又往往是很难承受高级写字楼的昂贵租金的。微软的比尔·盖茨是从车库开始起家创业的;新加坡政府曾将大量低档写字楼收购并免费提供给创业者。北滘同样选择了这样一种“放水养鱼”的方式。
只要是英雄,自然所见略同。只要是热爱一方水土,深爱自己的家园,在营城理念上就一定会惺惺相惜。综合开发研究院追踪北滘的城市更新、城市建设理念,发现与许多国际上城市更新与营造中先进的理念不谋而和:
“三年大变”还是“悄悄地改变”?
与时下许多城市炫耀大刀阔斧的“三年大变”不同,北滘讲求的是“悄悄地改变”。旧厂房通过简单的粉刷投入新功能,临街的建筑变身餐饮向街道转身,与国际上最先进的“有机更新”理念不谋而合。国外发达国家城市更新的经验表明,大拆大建不仅增加了改造成本,而且极易破环原有的城市肌理和社会生态,给城市文化的传承发展造成非常恶劣的后果,巨大的改造投入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因此,“低冲击开发”成为被各国广泛推崇的改造思路和做法。北滘的改造实践基本遵循了这一观念和原则,对原有的旧厂房没有简单地推倒重建,而是因地制宜,通过工业设计的改造手法化腐朽为神奇,反而取得了最佳的改造效果。在工业大道与三乐路的交汇处既平添了一处发展新产业的亮丽载体,又为北滘接下来的三旧改造树立了一个全新的座标。
从欧美国家的发展实践看,城市化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不断反复变化的过程。城市更新在不同的发展阶段也表现出不同的特征。以美国的城市发展为例,其就先后经历了后工业化时期的城市美化运动(19世纪末至1930年代初)、郊区化加速时期的大规模城市更新计划(1930年代初至1970年代初)、绅士化运动时期社会力量主导下的城市入侵与更替(1970年代初至20世纪末)、精明增长理念下政府主导的城市复兴(20世纪末至今)等几个阶段。
美国的实践表明,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迅猛发展,尤其是汽车、高速公路的大规模普及改变了人们传统的出行方式和居住习惯,城市郊区化成为一个重要特征。但与此同时也带来一系列问题:城市周边大量农田绿地被侵占、人口外迁导致的城市中心的衰落、依赖机动出行造成的环境破坏等等。在此背景下,完全市场化力量介入的城市更新,往往局限在某个具体的项目上,产生的结果无非是提高了土地价格和带来更多的商业利益,如曼哈顿苏荷区(SOHO District)与上西区(Upper West Side),这样的改造无法实现真正意义的城市复兴。
“整齐划一”还是“凌乱的活力”
美国城市学家罗杰·特兰西克将他的城市设计理论专著命名为《寻找失落的空间》。书中列举了城市空间的五大杀手:汽车、建筑设计的现代主义运动、城市更新与城市用地区划政策、私人利益高于公众利益、旧城区土地用途的置换。
为什么说城市更新也是一种城市生活的破坏力量呢?其实看一看目前我国大量工业化地带的“工改居”、“工改商”,或者发生在中国很多城市中的“旧改”项目就可以明白。当处于工业区中一块工业用地,孤立地转变功能,建起几栋住宅楼的时候;或者当一些具有丰富街区肌理的传统城区被推土机铲平,建起尺度巨大、整齐划一的“现代化”街区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体会到“它追求的是视觉和图案效果的美学完整性,作为城市精髓的‘凌乱的活力’被整体的规划模型所取代”呢?罗杰·特兰西克气愤地指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许多欧洲城市毁于战火,而美国却用推土机摧毁着自己的城市”。
北滘通过工业设计进行的“城市更新”却有着不同之处:一是工业设计的引入不是从城市空间的大拆大建出发,它是作为一种提升现有制造产业附加值的有效手段被挖掘出来的,这种需求本身就是传统产业的需求,不是为城市更新而更新。二是一直以来构建一座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小城市成为国内外学界和各种实践者的理想,但这其中的人往往是抽象的,具体到现实中,由于不同群体之间的差异,实现小城理想的路径方法也是有所差别的。与国内很多地方“筑巢引凤”的打法不同,北滘的实践是先有新的群体进入带来和产生新的需求,根据这种具体的需求再设计规划未来的小城。在这个过程中产业的转型升级、人口结构的变化调整、城市的规划发展是一个紧密联动的整体。而国内目前某些先富裕或者还没富裕起来的地方区县往往热衷于先通过规划一个“软件园”、一个“服务外包园”实施大面积的建筑开发,再通过招商引资吸引企业和外来人口,其中的规划与现实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脱节,也带来一定的开发风险。
“乱中有序”,城市魅力
“千城一面”成了近些年来城市更新过程中一种愈演愈烈的现象和趋势,除了某些非技术性因素外,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现有程序化的横平竖直的网格式规划无法顾及不同城市的不同“底色”,人为改变甚至破坏了原有的城市自然肌理,使得不同城市在外观上越来越像。“划方格、填颜色”的城市规划往往造成空间分割和功能分离。在现实中带给我们的无一例外都是宽马路、大广场、低密度厂房和高密度大盘。虽说各种建筑物比以前更高大宏伟了,也更整齐划一了,但与此同时,原有的城市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同济大学城市规划系教授张松在《为谁保护城市》一书中也指出,“城市是一种不断变化的场景、事件和交往组成的网络,一种交换和发展的系统。城市需要尽可能错综复杂并且相互支持的功用多样性,来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简单地说,过于规整划一的城市空间,往往缺乏魅力。‘凌乱一点才是家’,‘样板房’的装修才是光彩华丽的。”
从城市形态的角度看,孟大强先生认为,“好的乱七八糟的城市肌理”是比较有魅力的,因为这样的肌理能够营造出变化的空间。老城应该变得更加人性化、更有吸引力,各项硬件指标达标的新镇未必对人有吸引力。一方面,从景观效果上看,新城的建设很多都是通过“划方格、填颜色”的规划做出来的,建筑物排排座,缺少自然发育城市应有的肌理,缺少变化,没有美感;另一方面,从实际功能上看,这样功能分区的规划思路,容易造成大量的卧城,新式公寓住宅相比老城住宅,人们之间的交流互动明显减少,缺少“社区感”,也缺乏应有的活力。孟大强先生觉得,北滘原有按照水道自然发展的城市形态非常有趣味,这种有些“乱七八糟”的城市肌理比后来规划的“排排座”更有魅力。因为一眼看到底的道路很难形成变化的空间。
“外科手术”还是“扎针灸”
自从巴塞罗那在上世纪70年代借用中国的中医术语,以“针灸法”为自己城市里在关键的空间结点上投入公共艺术与设计,使其影响周围社区,促进全社会共同来提升城市品质。加上曾经做过两任巴西库里蒂巴市市长的雷纳,在当选国际建筑师大会主席之后的大力提倡,“针灸法”已经成为精明、有机、低碳、人本的城市更新的代名词。北滘的实践恰恰又与“针灸法”暗合,这就是徐国元所说的,城市的更新关键要奏响“第一乐章”。
我们亲历了这样的一个场景,一位老板要在经过北滘的105国道上申请建一个4S店。徐国元并不直接受理这件事,但他拿一撂图纸给这位老板看说,这是未来国道对面要建的设计师大厦,这样一座地标式的前卫建筑,它的对面应当是什么风格?
俗话说,做任何事情,好的开始等于成功的一半。一个街区里有了一个超凡脱俗的建筑出现,就如同奏响了新的交响乐的第一乐章,又像是在关键的穴位上扎了一针。周边的肌体开始复苏,第二乐章就会随之而来。北滘建设魅力小城的实践再次验证了这一点,工业设计城的高标准起点为北滘转型提升和城镇功能完善设定了一个标准和基调,这使得北滘今后在城市规划、基础设施建设、社会事务管理、公共服务提供等方面的质量和要求都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和提升。在重大项目的谋划、论证、审批、立项等过程中也会自觉围绕“工业设计”而展开,这样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项目的高品质、高水准。
与传统“规划”思维不同的是,传统规划希望能够将未来发展的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甚至能够具体化、沙盘化,但现实中的不确定因素总是客观存在的,因此“调整规划”似乎成了某种必然。其实在实际工作中,第一步往往尤其重要,因为它会对下一步甚至后面的发展形成路径依赖效应,倘如第一步起点很高,必然会影响后面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第一步可能成为后面发展的标准。北滘不仅将工业设计作为今后大力培育和支持发展的重要产业之一,而且还以“工业设计”作为未来魅力小城的重要定位之一,这会使未来北滘的各种项目也将受到“设计”的影响,政府在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也会有意识地考虑其中的“设计”因素。
此外,北滘毕竟不是顺德、不是广州,其城市化路径和城镇建设的实施策略无法完全照搬大城市的思路和理念,大规模的开发建设不符合北滘这类小镇的实际情况,因此必须通过慎重选点,通过“针灸”法,以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一方面,从北滘目前和今后一段时间的发展态势看,考虑到其人口增长和财政能力状况,它不可能达到广州珠江新城的开发强度,毕竟缺少更多人口和产业支撑;而另一方面,从国外和中国目前的情况看,片面的大城市发展模式可能成为一条不归路,大城市的迅猛扩展和人口爆棚无法给人带来舒适的生活和应有的幸福感,从世界范围看,现在很多国家已经开始反思并在积极向欧洲小城市回归。也正因如此,北滘在未来的小城规划上也迈出了超前一步。
之所以聘请新加坡规划设计大师孟大强先生为北滘的魅力小城量体裁衣,也是“奏响第一乐章”的重要表现。低调务实的顺德人往往不图虚名,更看重的是孟先生的规划设计理念。因为长期在欧洲参与城市规划项目,使得孟先生的某些理念与目前国内主流的规划思维有些格格不入,比如“划方格、填颜色”规划方法、宽阔马路的设计原则等。“六车道缩成三四车道,原来3.75米的车道现在是缩成3米的车道”,这样的改造会让很多开车的人不舒服,也可能带来更大的交通混乱,对此一些政府和市民不太认同。但孟先生却认为,“城市发展最终还是要以人为主,要看到未来的发展趋势,现在大家热衷的东西未必是完全正确的。”
“魅力小城”的“第一乐章”就是广东工业设计城。国土资源部总规划师胡存智来到顺德,他看了北滘的广东工业设计城,非常高兴,胡总说:北滘以工业设计引导城市更新,这条路走得好。佛山市放开“工改商”、“工改居”的政策,使三旧改造红红火火地开展起来,但同时也引来大量“工改居”的担忧。如果在远离就业岗位的地方出现大面积的“大盘”,就会在未来造成不必要的钟摆式车流,就会出现类似北滘京天通苑、望京那样的“卧城”,而这也恰恰是美国战后郊区蔓延带来的恶果。在大都市的郊区地带,通过产业、居住、消费等功能的综合安排,形成一个可以就地居住、就地就业、就地上学的功能自洽的小城市,这是美国新都市主义的基本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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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准转方式的“智慧”要素:听惊雷便在无声处
北滘的广东工业设计城,价值不仅仅在于传统产业的提升、新兴产业的引入,而在于解决了传统制造业发达的中国镇域的共同问题:城市化的道路怎样走?
有的地方强调“筑巢引凤”:建起豪华写字楼,大笔一挥优惠政策引进大酒店、百货卖场,然而本地人口多是外来打工者,无力消受如此高端消费。有的地方给予高学历者特惠条件,高薪礼聘,送房送车,希望改造出“城市人口”,然而人才来了没有对口产业,学历再高也是枉然。有的地方强调总部经济,工厂转走,总部留下,总部大楼建起来了,却发现没有几家工厂需要另立总部,只好找关系陪笑脸,半推半就拉着企业进驻“总部基地”。
北滘的道路不一样。最大的不同在于,北滘没有建空中楼阁,没有闭门造车,而是立足传统制造业的市场需求,找准了工业设计这个入手点。市场需要工业设计,只要有限的政府推动,行业就会根深叶茂,有了新行业新人群,带有文化色彩、个性独特的城市服务业便接踵而来。人们发现,破旧的厂房经带有设计眼光的点睛一笔,可以变成我有人无的独特文化。这种路径,除了借力打通了城市化的难关,还打破了城市化便是大都市化的迷思。于是,北滘转型的另一个抓手“总部经济”战略也是水到渠成之事,而非其他地方出现的“空中楼阁”。
更深远的思想革命正在进行。工业设计改变了顺德制造业的思维习惯,笔者认为,这个改变并不止是北滘镇委书记徐国元谦称的“增强了顺德企业的设计意识”,还在于让顺德制造的眼光从看“有形”到兼顾“无形”转变。现代化工业大生产,生产线、成品、资金、物流都是有形之物,实在的顺德人早早就把握了物质的力量,将制造业做到了国际水平。顺德人善于模仿,模仿的确是降低风险成本的有效方式,然而却难以让顺德出类拔萃,傲视同侪。对于“设计”、“品牌”、“文化”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生产要素,大部分企业和政府的学习才刚刚开始。
产业要有“魂”,不是扩大规模可以解决的,也不是自主创新可以解决的。否则,为苹果公司代工的富士康,才应该是全球热捧的品牌。然而有了技术、管理、规模,中国制造与世界一流之间,还有一个看不见又很巨大的差距。这里面包含的,正是我们需要率先在头脑里转方式,转思路才能发现的“智慧”要素:市场营销、品牌营造、工业设计等等。正如胡锦涛总书记所言,“中国的未来要看科学与文化的结合。”
要正视这个问题,需要改变我们重实避虚的思维习惯,既要懂得务实,也要敢于务虚;既要坚守常识,也要尊重创新。转变经济发展方式,需要我们慢慢积累适合新生产要素和方式存在的土壤,只有我们的思想转变,创新存在的成本才会降低,新的奇迹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