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传统于我辈而言,似乎渐行渐远。记得大概是1970 年,笔者刚刚五岁,身体还很硬朗的奶奶就逼我爸和几个姑姑、小叔给她出钱出力,打了一副上好的松木棺材,平时就摆在厅堂一侧,里面可储存谷子或玉米,盖上盖子可以当长条板凳用。白天,我和堂弟堂妹在外面玩累了回家经常趴在上面睡觉,从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而奶奶从此跟人聊天,极喜提及自己已经备好的棺材,一直很是自豪的神态。村里村外其他还没有备好棺材的同龄老人,也因此愈发紧迫催促自己家人想法置办。在我们当地老人的眼里,那副棺木就是她来生的房屋和住所,在贫困的现世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副棺木,就保证他们的灵魂将不会在另一个世界里流离失所。而孩子们的孝悌也说明了他们的能耐,确保了本族一脉的老人提前解决来世的归宿,实在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一直到十几年后我大学毕业,奶奶仙逝,那副棺材才真正派上用场。在桂西壮族乡村,任何冒犯老人和祖先的语言、行为都会被视为最大忤逆,遭受父老乡亲的强烈谴责,无处藏身。早早就为老人置办棺木也成为每个年富力强的户主必须的责任,即使那时候极其贫困,文革所谓斗私批修闹得人人自危,也不敢指摘这样的习俗,更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触犯老人的棺木。然而这两年来在一些地方出现的闹剧,其荒唐至极远远超出了想象。看到这样的新闻,令我不寒而栗,心底里不禁为奶奶感到某种庆幸。
远者如两年前在河南省周口、洛阳等市掀起的“平坟复耕运动”,导致舆论大哗;近者如日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安庆毁棺事件,余波未平。据5 月29 日新华网图片新闻显示,5 月24 日,桐城市新店村一次就销毁了40 多副成色一新的棺材,全部抛弃在村边的荒地上。5 月25 日,该市一位宣传部副部长表示,桐城全市总共有4.6 万副棺木,已经处置(销毁)的约4.5 万副,剩余800 左右棺木仍保留在居民家中。为地方官员口气中的自得和满足背书的,却是十几位老人提前以不同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用“自尽”来保全自己全身入土的夙愿。简单粗暴的措施背后,其实都是地方政府出于土地财政的需要。各种前所未有、令人瞠目的“苛政”、“杰作”不过是权势与资本合谋开出的恶之花。由此来观照城镇化中历史文化传承与保护,愈发觉得前景的黯淡与无望。
以拥有数千年文明历史而自傲的中国,理应也塑造出对厚重历史膜拜、敬畏的传统。倘若如此,即使在轰轰烈烈的城镇化大浪潮之下,古城和文物的保护不会成为话题。但不幸的是,“不破不立”同样在我们主流意识里占据重要地位,在事关生存与发展的大诉求之下,古城和文物的保护便一直就是个话题。
由北京梁思成、林徽因故居被拆除一事的演变走势,不难见出历史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在城市的发展中,面对权势与资本合谋是何等的无奈。据两年前新华社报道,北京市东城区北总布胡同3 号四合院( 现为24 号院) 在1931 年至1937 年期间曾为梁思成、林徽因夫妇租住。这一时期是两人对中国建筑史及文物保护做出重要贡献的时期。2009 年,因涉及商业项目,24 号院门楼及西厢房被先后拆除。2012 年事件被媒体曝光之后,曾一度掀起轩然大波,当事的开发企业辩称是“维修性拆除”;相关专家则一致认为,梁林故居被拆这一出闹剧,开发商应该负刑事责任!政府相关主管部门也应受到处罚!然而时至今日,此事已然悄无声息,似乎不了了之。保护人士的奔走与呐喊,在舆论的集体麻木如死水面前似乎都翻不起任何涟漪。
对此,有人还对所谓的文物法规,或者更高一级管理部门的作为心存侥幸。其实在涉及土地、在涉及GDP 的大诉求之下,没有最荒唐,只要更荒唐;而每个荒唐的背后都隐藏着权势与资本的魔影,或者单独粉墨登场,或者一前一后演双簧,或者合谋操纵……
而城镇化的浪潮,人口的急剧流动,加速割断了人们与地缘的联系,此人奉若珍宝的祖物于彼人而言也许不过是敝帚自珍,连自己故土、家园都变得越来越遥远、朦胧的时候,何来对他乡的依恋,对他乡传统的敬畏!当权势与资本合谋为攫取不可告人的利益时,如果说没有默默地利用这种土壤和氛围,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