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住在北京南四环附近一个叫宣颐家园的小区。那时候,我们刚刚回国,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小区:这里完全是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有很多小四合院,两层的、一层的,小巧玲珑。每家都有亭子、鱼池、太湖石。院门外有一对石狮子,院门里有镂花的影壁。带飞檐回廊从门口一直通往客厅大门。那时候房价没有这么高,非常便宜,所以,立刻就把房子买下了。可是,走出这个社区后,外面的环境简直一塌糊涂,乱到不能再乱的地步。我们憧憬着,等三五年可能会变好。五年后,那儿通地铁了,小区的房价迅速飚升,从一百多万元升到五、六百万。与此同时,周边开始大拆迁。这里是城乡结合部,拆迁后,附近的农民忽然拿到了大把补偿款。不过,报纸随后刊登的两起杀人案,就出现在这个小区附近。其中一个人拿到大概五、六百万元的拆迁补偿款之后,怕老婆、孩子、甚至父母和妹妹会分钱,就把全家杀了,逃到了海南三亚,成为轰动全国的血案。在地铁站旁边,随着一个叫做朗润园的高楼拔地而起,我们从小区开车出门到路口没有十分钟是出不去的。马路对面的超市里人山人海,想在超市停车场泊车难如上青天。别忘了,还有30多万拆迁人口没搬过来呢,如果他们再搬过来,这地方会怎么样呢?我和老公商量说,这地方没法住了,逃吧。
在这时候,凑巧看到中央电视台的一个报道,说许多城市都在上演“空城计”,大造新城,但住户不足,许多小区成了“空城”。城市是怎么形成的?是人为造出来的,还是自然形成的?我想,一个城市的形成是有很深的文化根源的,是人群聚居以后慢慢形成的,决不是人为造出来,人们就会搬进来。这一点本身就违反城市学原理。
从央视的报道中,我们得知京津之间有一座京津新城,将要建8000栋别墅,现在已经建了4000栋。房价非常低,都是两层的别墅,每套房子一百多万至一千万不等,入住率不到百分之十。我们特别好奇,就想去看看。来到京津新城,我们看到,这是一座非常辉煌的空城,周围是沼泽地,水系非常丰富。而且这里还是一个农业地区,没有任何工业,空气清新而温润。潮白河的支流被引入社区,河流就从后花园穿过。夏天,河面上有荷花、鱼儿在荷叶间穿梭,还有蓝蜻蜓、绿蜻蜓和红蜻蜓。我特地上网查找,发现蓝蜻蜓对水质的要求特别高,如果清洁度不够,它就会断代。所以,只有水质特别好的地方,或者说环境特别好的地方才会有这样的蜻蜓。于是,我们就搬到了这里。后来,很多朋友到我们家做客,也都很喜欢这里,有十来家亲友陆续搬到了这里。
在时间上,尽管从京津新城进入北京,需要在高速路行驶100多公里,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但从北京高速入口处到东四环,往往也需要1个小时。现在,这里的房子全卖出去了,但是住的人非常少,只有十分之一左右,因为周围没有就业机会,只适宜退休族们颐养天年。我们觉得好像走进了世外桃源。
住进京津新城以后,有一件事让我难以释怀。附近农民的土地被征收以后,就在附近给他们建了六层的小楼,每一套房子大概八十多平米,根据每户农民原来的居住面积折算分给他们相应的房子。这里的农民原来住的房子很可能非常破旧,但至少有单独的院落,有猪圈、鸡圈、菜地、果树,可能还有几口大缸存着腌好的菜、发好的酱。现在,他们上楼了,生活方式突然间变了。过去他们用的是自家的井水,现在连喝一口水都要花钱去买,更不用说柴米油盐,青菜萝卜……可是,钱在哪儿呢?有一小部分农民到社区当上了园林工人,可这只是凤毛麟角。还有那么多失去土地的农民怎么办?都涌进城市去当农民工?我们也不禁要问,城镇化的过程应该这样吗?有没有更好的途径?记得去年春天,我们请附近农民指导我们在院子里种菜下种。有个农民到我家院子后,从前到后走了好几圈。看了半天,他说:“你们家的房子和院子就是我们家原来的苹果园啊,这儿原来是我家的啊。就给了我们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一亩地给我们几千块钱,就把我们打发了。原来我们种的是自己家的地,现在来给你们种地了。”说真的,他的话让我听得毛骨悚然,让我想起了陈胜吴广。城镇化过程要让农民受益,如果不解决好这些问题,会种下可怕的祸根,这绝不该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