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圣诞节了。上海南京西路恒隆广场外的圣诞树,已成为上海冬天的一大景。每年都有奢侈品商赞助,圣诞树布置得华丽夺目,令纽约洛克菲勒广场的圣诞树“相形见绌”。今年恒隆广场外的圣诞树,是以宝格丽的蛇形钻石项链做主题 ——银色的圣诞树簇拥着傲然悬在空中的巨型蛇形项链;圣诞树的底座上醒目地标上了“BVGARLI”。
宝格丽是意大利老牌豪华首饰商。但很难想象他们会在意大利任何地方如此毫无顾忌地利用圣诞节的名义来做广告。大概这也可以说是 “入乡随俗”。
现在上海的大小商场里,几乎无处不见圣诞装饰。有的商场还播放圣诞音乐。上海铺天盖地的圣诞装饰,总令人觉得不伦不类。在美国常被 问,“中国不是共产国家吗,怎么也过圣诞节?”先不说中国是不是共产国家,至少不是基督教国家。
圣诞节商业化,虽然全球到处可见,但多多少少还保留了一些基督教节日的原味。而上海的圣诞节气氛里连基督教的蛛丝马迹都没有。上海的餐厅纷纷推出圣诞特餐特饮,大小商店也都打出庆圣诞的促销广告。这两年又加上了圣诞集市,从十二月初到一月初。“超浪漫”的圣诞集市有“单身情侣大对决”,“跨年大采购” ……轰轰烈烈的圣诞广告宣传,就差没有“光棍节”那样地赤裸裸了。我的一个上海老朋友,不是基督徒,也去买了圣诞树来装饰客厅。她说是让孩子“轧轧闹猛”。“轧闹猛”可以说是对上海人过圣诞节精辟的描述了。真不知有多少上海人知道圣诞节的意义。当然,上海人中也有虔诚的基督徒在庆祝自己神圣的节日,可惜都被浓重的商业宣传淹没了。
在美国,圣诞节促销,也是愈演愈烈。以前感恩节(11月最后一个星期四)后的星期五是传统的圣诞礼物促销的开端,所谓的“黑色星期五”。网上购物普及后,又有了“黑色星期一”。现在十一月初,甚至十月份,就会看到圣诞促销广告——“今年的黑色星期五(星期一)来得特别早 ……”。最近两年,黑色星期五还发生了顾客为争夺促销商品斗殴,令很多美国人觉得丢脸。感恩节那个周末,很多美国家庭,就连那些不是每个礼拜跑教堂的,也都忙着张灯结彩,装饰圣诞树。美国虽然不是基督教国家,但当年建国时,以基督徒为绝大多数,圣诞节顺理成章为国定节日。美国的总统至今也都是基督徒(也许将来会选出穆斯林,佛教徒,甚至无神论者)。但美国官方政府是非宗教的,因此,上至白宫联邦政府,下到公立学校,送出去的圣诞贺卡,都只写“节日快乐”(Happy Holidays), 看不到“Christmas”的字样。即使是私营企业办的圣诞派对,现在请帖上用Holiday Party,比Christmas Party 更普遍。
圣诞节在美国,除了加油站,还有部分中国餐馆和宾馆的餐厅,其它地方统统关门休业。马路上空荡荡的,绝对没有堵车问题。小孩子们一大早就起床了,穿着睡衣就迫不及待地去拆圣诞礼物。有钱人举家去阳关灿烂的南方海滨过节,普通百姓在家与家人朋友团聚,基督徒去教堂做圣诞礼拜,和教友聚餐。犹太人不过圣诞节,所以在美国有“犹太人在中国餐馆过圣诞节”之说。
圣诞日后,又是一大促销日,更是退货日。不喜欢的礼物,退回给商场,打折后再廉价卖给前来“塌便宜”的淘宝人。按传统,圣诞节亲朋好友之间要互赠礼物。就像中国人过新年送红包,圣诞礼物交换也是怨喜参半。小孩子兴致勃勃地收礼物,大人们忧心忡忡地等账单。
华盛顿邮报每年都在圣诞节前开专栏,指导读者如何精打细算过圣诞节。银行也设有圣诞专项存款,帮助筹备节日开支。至于刷在信用卡上的礼物,账单通常要到一月份才来。到那时报刊杂志,又来讨论如何合理安排收入,早日还债。商业化或多或少破坏了节日的喜庆感。
圣诞节对不是基督徒的我来说,就是休假日,通常回上海和家人团聚,看亲朋好友。虽说不是基督徒,也一直想看看真正的教徒家庭是怎么过圣诞节的。留学的时候,每到圣诞节,当地教会,尤其是华人教会,都热情邀请留学生和教友们聚餐。但因无意加入教会,去了一次之后,就不想去“蹭饭”了。
意大利是天主教国家,去意大利过圣诞节,一直是我向往的。两年前,我的意大利朋友邀请我和她家人一起过圣诞节,终于圆梦。意大利朋友曾是我同事,退休后从美国返回意大利定居。那次去米兰,在苏黎世转机时,已是平安夜的早晨,飞机上一共只有十来个乘客,中国人居然占了一半。不记得米兰机场有什么圣诞装饰。朋友的儿子来接我,从机场到他家要穿越米兰市中心。但惊讶的是,一路上圣诞节彩灯只是零星可见。也许,米兰大教堂(DUMO)广场,有特别的节日装扮,可惜我没时间去那里看。米兰人大都也是住公寓大楼。有些家庭,在窗户上装了用灯泡做成的一颗五角星,或是霓虹灯做成的流星,比起美国家庭的圣诞彩灯布置简单多了;和上海比,更是“黯然失色”。
但不同的是,意大利人家里,大都摆了 Nativity (耶稣诞生之情景) 的模型。朋友家有个微小型的;她姐姐家的Nativity 模型,至少有两三米长,一米宽,占据了大半个门厅。后来去朋友的老家,那里的教会每年还举办Nativity 模型设计竞赛。去参观的人,都能投票。参赛的作品,风格迥异。大部分是传统式的,但也有非常前卫的。记得有份作品是利用废弃的饮料瓶罐做出来的,简直是抽象雕塑。
朋友以及她家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她家的传统是去她姐姐家过圣诞节。姐姐姐夫住在日那亚 (Genoa),离米兰一百公里左右。姐夫是律师,已退休多年;姐姐大学毕业后曾工作过,结婚后就做家庭主妇了,做得一手好菜。他们的遗憾是无子女。朋友的丈夫已去世,独养儿子在美国长大,获得化学博士后回意大利工作,成家,有一子一女。媳妇是药剂师,在米兰市中心有自己经营的药房(pharmacy)。他们一家三代五口加上我,就已是大半桌了。她姐姐还邀请了几位邻居好友,长长的西餐桌,坐得满满的。意大利历史悠久,饮食文化丰富。她姐姐每年圣诞夜,都准备一桌丰盛的圣诞大餐。 我们从傍晚的鸡尾酒,开胃点心开始,一直吃到将近深夜。
餐后我们围坐在客厅,交换圣诞礼物。孩子们的礼物大都是玩具和图书。朋友的儿子是航模迷,得了一款他自己平时舍不得买的航模。因为比较贵,朋友和她儿媳妇商量,合买了那份礼物。其它礼品大都是居家实用品和手工艺品,可没见中国人钟爱的意大利名牌。圣诞日一大早,电话铃声不断。都是外地亲朋好友的节日问候。
教皇的圣诞演说,美国媒体通常也报道,但只是一笔带过而已;在意大利,电视台,电台都全场实况直播。教皇演讲时,我们刚好在去朋友老家的路上。他们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全家一起来听。朋友的老家噶雷秀离日那亚开车不过两个多小时,是个只有千把人口的小城,却有三个教堂。弥撒从早到晚,至少有四五场。我们一到那里,他们就先去打听可以赶上哪场弥撒。她儿媳对我说:“我们意大利人信天主教,是家庭传统。从小跟着长辈去望弥撒。长大后,信不信教由自己决定。”既然是来过圣诞节的,我就跟着一起去望弥撒。我们去的那个教堂,朋友的孙子刚好在那里做祭台助手(Altar Boy)。 弥撒将近结束时,他赶紧跑过来和我们握手,祝愿“和平与你永在” 。小男孩那亲切真诚的神情,至今历历在目。
小城的圣诞装饰很简单,只在路灯的柱子上扎了红蝴蝶结。红蝴蝶结在银白色的积雪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弥撒后,我们去探望朋友的表姐。老太太终身未嫁。她虽已近八十,但精神矍铄,思路敏捷。听说我是中国人,她赶紧去壁炉台上找出一张明信片。那是她侄孙到中国出差,在上海给她写的。老太太家一尘不染。客厅的桌子上摆有巧克力糖果,和每个意大利家庭必备的圣诞面包(panettone)。 Panettone介于蛋糕与面包之间,夹有葡萄干等红红绿绿的干果,至少可以保存一个月。圣诞节期间,从面包房到超市,到处有卖。告辞时,老太太执意要我们带一个圣诞面包回家。
元旦后朋友陪我去罗马。梵蒂冈的圣彼德广场依然是圣诞节的装扮。但那里的圣诞树,比上海恒隆广场的要朴素得多了。圣诞树边上的Nativity 模型比真人还要大。圣诞节那段时间,来梵蒂冈的天主教徒特别多。平时礼拜天的弥撒就要排队,圣诞节期间,天刚蒙蒙亮,就有人排在圣彼得大教堂外等弥撒。圣彼得广场的两边,装有超大的电视屏幕。进不了大教堂的,就只能在广场上看电视实况直播。我跟着朋友一起去排队,我们很幸运地得到了座位 (后来者就只有站位了)。但等弥撒快开始的时候,猛然间感到,我这个非教徒应该把这珍贵的一席让给教徒。于是我就出来在广场上看电视。在广场上看弥撒,显然缺乏在教堂里的那种神圣感。但并不后悔把那座位让出来。对虔诚的天主教徒来说,能在圣彼得大教堂望弥撒,也是一生中难得的机会。
信仰,亲情,美酒,佳肴,概括了我的意大利圣诞节。在意大利期间,最幸运的是没人问我中国如何庆圣诞。不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梦想有朝一日,上海把圣诞节还给基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