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距离县城十里地的乡村一片寂静。
五岁的小湘茹把家里所有的小板凳都搬到厅堂的电视机前,排成两行,想象成奔跑的列车,换着不同的躺姿,眼睛盯着电视上的动画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爷爷在村里砖厂盯火炉,奶奶一早就下地干活。
诺大的三层小楼,除了电视机喧闹的伴音,显得格外的空寂、寥落。
这是笔者大侄子的小女儿在乡下这两年周而复始的假日。
大侄子到北京开小吃店已经近四年,其间曾经让他父母——也就是笔者的二哥二嫂过来帮忙打理,顺带帮照看孩子。但不到一年,由于生活习惯、经营理念多所不合,日常拌嘴不断,而且村里有砖厂多次来电希望二哥这个老资格的火炉工回去帮忙,加上小孩子入托入学难于解决,二哥最后还是决定带孙女回乡下。
二哥回去后曾来电说砖厂火炉工每月有3000元左右的工资,加上闲时和嫂子拾掇地里农活,收入不比城里差,环境更是比在城里舒心多了。
由于乡下没有托儿所,每月花600元就把小孙女送到县城里的幼儿园,每天早晚有班车接送。
老家这个曾经有二十多户百十号人的桂西小乡村,因为国道穿村而过,交通还算便利,有人投资开设一个砖厂,条件算是方圆几十里地里拔尖的。但还是拦不住年轻人天南海北外出打工,城市的繁华就像欲望的黑洞,吞噬着每个能够自主行动的年轻人,甚至包括他们已经不年轻的父辈。如今村里留守的像我二哥五十来岁的壮年人不过两三人,其他都是六七十岁上年纪的老人,小孙女在村里连个玩伴都没有。
今年清明期间笔者回家祭祖,看到村里有五户虽然都建起水泥板楼,但已经常年没人居住,一问才知道主人都因为近些年来举家外出打工或做小生意,在县城、在南宁,或者在广东顺德、惠州买了房子,只有门上被风雨剥蚀不堪的春联痕迹,暗示前些年主人偶尔的回归。通常情况下,也只有春节或者清明节,村里才会恢复应有的生气,但即使是这种难得的生气也是逐年地式微、零落。
空村的趋势正在不知不觉间侵蚀这个养育我的故园。那些远离公里、地处偏僻深山的村屯更加的凋零。一个住在隔一座小山的八十多岁远房叔公来参加我家的聚会,下午五点我跟二哥驾车沿着逼仄的土路把他送回家,结果发现整个小村只有他一人孤守。夕阳下,朝我挥手送别的叔公,和他背后孤寂无声的小村瞬间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当我们的乡村失去了生长的动力,年轻人竞相抛家离土而去的时候,空村与鬼村数量不断刷新就不足为奇了。都市人用陶渊明寄情田园的情怀来哀叹远去的乡村,对于只能为生计奔波的村民来说是扯淡、矫情。
根据民政部的统计数字,2002年至2012年,我国自然村由360万个锐减至270万个,10年间减少了90万个自然村,其中包括大量的传统村落。因承载着“物质文 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综合” (作家冯骥才语),传统村落保护迫在眉睫,并已提上议事日程。
然而,更多像笔者老家这样谈不上有什么厚重传统的自然村,在声势浩大的城市化大潮面前,就像河道边的野草,面对浩浩荡荡的洪水,只能淹没在无声的泛滥中,保护没有意义,也没有可能。假以时日,留下的恐怕只有散落他乡的子裔们无尽的记忆和集体无奈的叹息。
空村的形成似乎是盲目、无形的市场之手,用城市化大轮盘翻转之力催动人往高处走。所以留守的老人们并不埋怨这种习以为常的凋零,近几十年来生活条件的极大变化和改善,让他们完全理解儿孙们东西走的动力,并甘心默默地留守,作为漂泊他乡儿孙怀念家乡的根系。
与此同时,城镇化过程中的畸形产物鬼城、空城近期不断见诸媒体版面:高楼大厦的丛林之中,罕见几个人影,有些地方,马路清洁工甚至比行人还多,一到晚上,漆黑一片。这些鬼城基础设施规划齐全,有的已经大量投入使用,但至今没有可持续的产业支撑,所以尽管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就缺人。
人们不断往城里跑,城里拥挤不堪,但鬼城、空城不断出现。
空村、鬼村与空城、鬼城在跷跷板两端同时共存,并愈演愈烈,实在荒诞,却也无限的真实。
福兮祸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