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们做了有关城市化战略方面的课题,得出的结论如下:第一,在现有体制下,城市人口每增加一个百分点,按照2010年的价格人均GDP将增加100多美元;在现有产业结构下,城市人口每增加一个百分点,第三产业的就业增长为1.13%。第二,假定打破现有体制,人均GDP增加将更多,第三产业就业增长将更快。可见,只有调整经济结构、城乡人口结构,让农民更多地变成城市人,才有利于扩大内需,推动经济发展。但现在的情况是,农民进城受阻。那么,是什么影响了农民进城?谁来承担农民变市民的成本?
什么影响了农民进城?
现在大家都在研究城镇化与农民工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影响了农民进城,这是大家都十分关注的问题。我们研究认为有三个方面的原因可能会影响农民进城。
第一,长期以来,我们对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关系没有处理好。在过去很多年,我国各级政府都把大量的资源特别是公共资源,过度地用于工业化,导致城市发展资源不足。世界城市化有三种类型。第一种是工业化与城市化同步进行,像美欧等发达国家。第二种是城市化超前于工业化,像巴西、阿根廷等拉美国家。第三种是城市化滞后于工业化,中国就是典型的城市化滞后于工业化。多年来,我们把大量的公共资源和发展资本过早、过多地用于工业化,使得我国城镇化缺乏公共资源和社会资本支撑。在此情况下,由于城镇发展缓慢,农民进城当然就很难。这就是说我们在战略选择上就让城镇发展晚了一步。现在不少地方政府很有钱,但没有及时把这些钱用于推动城镇化方面。
第二,我们的城市化模式和城市建设,并不是围绕增加人口、不是围绕吸引农民工进城而开展的。很多城市建设和城镇化的目的不是为了增加人口,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漂亮、为了政绩。这样,在城市的建设配置上就出现了问题:越是有钱的城市,建设得越漂亮;越是大城市,公共服务越好。由此就带来一个问题,城市建设越好、公共服务越好,人口就越集中;人集中得越多,资源的承载力就越有限,城市的压力就越大,最后当城市公共财力没有办法支撑时,限制人口进入的行政性政策就出来了。现在的核心问题是,我们的城市为谁建,学校、医院为谁建,大广场、大草坪、大剧院、豪华楼堂馆所等有没有必要,这些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在公共资源的配制上,我们将过多的资源向大城市倾斜,还造成中小城市发展不足,基础设施建设落后,公共服务缺乏,产业发展支撑不够,又导致这些城市缺乏吸引力。因此,公共资源在大城市与小城市之间怎么分配,原有的关系该如何调整,这也是需要考虑的。
第三,体制改革的问题。我们国家的体制大家都知道,城乡二元结构的户籍制度,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地烙在我们的血液里,农民就是农民,城市人就是城市人,这种户籍制度已经固化在我国经济社会制度安排的方方面面。尽管现在有些人已经拥有城市绿本户口、蓝本户口,但是户籍制度从根本上没有改变,特别是大中城市这种现象更突出。然而,更可怕是,户籍制度背后的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即就业、教育、医疗、养老、住房以及工资待遇等问题市民与农民工差别更大。在一些正规单位,就存在两个体制,从农村过来的,其工资就要低,而正式职工工资待遇就高得多。在城乡二元户籍制度限制下,还带来一个问题,农民工三代、四代都变不成城市人口。
谁来承担农民工进城的成本?
我国现在的城镇化率是51.3%,即城镇人口为6.9亿人,但其中有一部分人(大约1.58亿人)被统计为城市人口,但实际上农民没有城镇户籍,医疗、教育、住房、养老等都没有保障,仍然是农民身份。这样看来,我国真正的城镇化率只有40%。由此引来一个难题,农民工怎么市民化,现在的问题不是农民工要不要市民化,而是我国在向中等发达国家迈进时,怎么达到发达国家的平均70%城市化水平。
为什么城乡二元户籍制度改不动?我认为这里涉及到利益和城镇化成本问题。
在现有体制下,各级政府都在通过现有城乡二元体制,充分利用公共权力、公共资源、劳动制度,挖掘和套取现有体制红利,为本地经济发展服务。农民的土地被低价征收,只给较少的经济补偿,被廉价征来的土地用于招商引资,大规模地办园区、搞广场;同时抑制进城农民工工资,压低他们的社会保障福利水平,以降低本地产业发展成本。于是,在现有体制下,谁都想最大限度地利用城乡要素流动带来的发展红利,但谁也不愿意由此承担农民工进城的成本。在既有城乡二元体制条件下,土地、资金、劳动力等要素流动,各级城市政府是最大的受益者,农民是最大的受损者。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城乡户籍制度和社会保障制度一直改不了?根本是利益和成本在掣肘,各级政府都想将利益最大化,将成本最小化,体制改革当然推不下去。
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在现行体制下,各级政府都想在尽量套取体制红利的同时不想承担农民进城成本,由此加大了农民进城的成本负担。农民进城的发展成本提高了,进城的公共成本也提高了,我国的城镇化步伐必然受阻。
在世界上,农民变市民有两条途径。第一,卖地进城。土地随着工业化、城镇化升值,农民卖了土地作为进城的资本,容易变市民。但现在,我国农民土地增值的收益归谁了呢?农民肯定没有拿到这种收益,所以农民靠卖地进城这条道路行不通。第二,用“脚”进城,通过打工改变身份。虽然我国允许农民外出打工,但不允许农民自由迁徙改变身份,农民进城无法买保障房,养老、就业、就学、医疗等不能享受与城镇居民同等待遇,永远是打工的身份。
工业化超前于城镇化带来什么后果?
我国的工业化超前于城镇化会导致什么后果呢?
第一,导致大量的资源浪费。首先,大量的资源用于工业化导致产量过剩。其次,大量农民工成为“两栖人”,使得他们一脚在城门外,一脚在城门里,造成基础设施浪费、产业资源浪费。从某种角度看,农民工 “两栖人”的现象可能让城市稳定了,给城里人的福利提高了,但这是以浪费社会资源为代价换取的。
第二,导致消费型社会难以建立。在本世纪末我国要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这是什么概念呢?首先,要从生产型社会转变成消费型社会。如果不将几亿农民转化成市民,消费型社会是无法建立的。目前,农民一年消费5千块元,而城里人一年消费1.5万元,如果今后我国将3亿农民转化为市民,每年就将带来3万亿的消费增量。其次,城市化不完成,我国就很难进入发达国家行列,现在中等水平的发达国家的城市化率在70%以上,而我国实际城镇化率仅为40%左右,用体制阻止农民进城,我们能用什么推进城镇化。
第三,产业难升级。产业升级是两重的,一方面,制造业内部结构要升级,从劳动密集向资本密集和技术密集转化,另一方面,第一、二产业比重降低,由第三产业来代替。当前制约我国产业结构难以升级的最大阻碍是第三产业上不去,其中核心是人口没有集聚,人口不集聚,服务业比重就难以得到快速发展。所以,要想调结构,首先就得让农民进城。
本文结论是:体制要改革,公共资源要调整、经济发展方式要转变。如果体制不改革,公共资源不调整、发展方式不转变,进城农民永远也不能转化为市民,中国的城镇化就不可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