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画面中,被抓获后的刘某似乎仍沉浸在对老板欠薪的愤怒中。面对记者的提问,他语气急促而高昂。“我拿不到钱,就要用生命去跟他赌”,怨气化作了这样一种决绝而恐怖的表白。他以极端的报复来宣泄内心的不满,点燃汽油将昔日工作的厂房置于熊熊火海时,其一直都被那充斥脑海如歇斯底里般的恼恨驱使着。直至他被抓获,被记者问到“有没有考虑到那十几无辜的生命”时,刘某才沉默地低下了头。那一刻,他也许真的感觉到了后悔,感受到了愧疚。可,于他自己,于那些被突如其来的火海吞噬了生命的花季女孩,一切都太迟太迟。
简陋狭窄的厂房,拥挤在民居之内,出事的内衣厂严格地说只能算一个制衣作坊。在制造业发达的南方,这样或处“地下”或在城市远郊的工厂伴随着经济大潮的席卷纷纷林立。“中国制造”的耀眼光环下,是那数不清的青年告别故土和土地,委身封闭的厂房,日夜不息劳作的颠沛卑微身影。刘某和他那14个罹难的工友,在同样的流水线上“透支”着青春和汗水,如螺丝钉般在资本逐利的大幕下默默无闻地创造着“价值”,却也在机械架构出的成本收益逻辑下沦为一个个数字符号。
当家乡的凋敝已无可挽回,同龄的孩子皆奔走远方,霓虹灯影所编制的五彩缤纷带来一个又一个“淘金”的神话时,他们带着期盼和憧憬来到了城市;可冰冷和枯燥的工厂生涯诠释的却是并不美满的现实,除了工作的劳累,还有来自于城市浮华所带来的无尽诱惑和沉重的心理失落感。缺乏福利保障的生存,让他们只能把所有的尊严和希冀都深深地寄托在每月所得不多的“工资”上。
所以,面对欠薪,面对老板无理由的抵赖,刘某怒不可遏。他以熊熊烈火,将厂房付之一炬时候,也把自己所有关于生活的梦想与光明彻底葬送。当唯一能带来安全感的“物质酬劳”也遭遇无端的克扣时,他选择了最极端的“玉石俱焚”。
只是,那14个年轻的生命何其无辜。刘某未加节制的“戾气”,及失却理智的报复之举,却一并把她们拉入了死亡的梦魇。这是多么大的不公!她们是父母膝下还未长大的孩子,她们是与刘某一样渴望幸福的“打工子弟”。可是,在数千元的工资面前,这些鲜活的生命都被刘某(无意识)忽视了,他说他“没想到”纵火时工厂里的工友。
15个家庭不得不由此在丧子之痛中承受着煎熬。泪水流淌着悲伤,同为弱势者的刘某诉诸“纵火”来宣示诉求,用毁灭性的零和博弈拒绝了所有常规渠道的救济。多少血肉模糊的惨象,就是因了这一“什么都不再相信”的绝望才爆发。传输诉求的通道,可以再建立,可是,如何拯救“不再相信”的世道人心,如何纠偏那面对矛盾不愿意和解,只想以他者或自己的死亡来消解仇恨的末日心态,却发人深思。
令人痛心疾首之余。许多现实的疑问也亟待厘清。从新闻画面中看,出事的制衣作坊,极有可能是无证经营,是否建有专门的消防逃生通道,也需要后续的查证来给予回应。当地官方需要吸取教训,在社会管理上补足功课,如落实对黑作坊的查处及辖区企业消防安全的规范,保障职工的基本权益等,这些外围制度设计都能防范极端行径的发生和缓解其造成恶劣危害。
但更重要的是,在低廉劳动力所维持的“人口红利”日益式微的趋势下,面对不断涌入城市的务工人员,及永远蠢蠢欲动的“热钱”资本,如何在平衡好劳资关系的同时,又让那些在社会底层打拼的年轻人有精神上的归属及重拾起(有别于靠金钱维系的)尊严感,却是一个关乎社会文明进步的长远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