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北京开始着手处理千疮百孔的地下水道。8月初,北京市排水集团开始逐一打开位于北京火车西站旁著名“淹点”莲花桥的下水井盖,用直径500毫米的下水管道替换原有的直径200毫米管道。
根据北京市排水集团的规划,一个规模颇大的地下蓄水池将在建成后辅助泵站,解决这里多年的积水难题。而事实上,这一工程原本应该在今年的汛期前开工完成,但却延迟至今。
某种程度而言,这是暴雨灾难之后的补课,几年以来,大部分的水利专家都已经指出,北京城内的排水管网系统远远落后于城市发展,绝大部分管网只能应付1年一遇的雨水,最好的管网也只能对3年一遇的大雨起作用,但7月21日的暴雨却是61年来的最大雨量。
7月底,不少媒体报道称,北京市水务局计划在“十二五”期间用21.2亿资金更新城内老旧的排水管道。
“具体要投入多少钱来更新管网,我们还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21.2亿的数字是去年就提出来的,并不是最近的安排。”北京市水务局一位工作人士向时代周报如此解释。
据北京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副指挥长、新闻发言人潘安君通报,“7·21”暴雨造成经济损失116.4亿元。
数位接受时代周报采访的排水专家均认为,单纯更换管道、购置泵站根本无法扭转北京“逢雨必涝”的尴尬局面,应该从整体上对北京的排水体系进行重新规划。
21亿改造下水道
21.2亿的数字源于去年5月,北京市水务局局长程静在一个电台节目对市民承诺,争取在5年时间内,投入21.2亿元,使中心城排水管线全部得到更新改造。
实际上,这是针对2011年住建部颁布的《室外排水设计规范》所提出的新要求所作出的预算。原则上,北京市所采用的排水标准一般略高于国家标准,按照规定:北京一般地区“重现期”标准应采用1-3年;重要干道、重要地区或短期积水即能引起较严重后果的地区为3-5年;特别重要地区可采用10年或以上的标准。
“重现期”是指雨水管道的设计以多少年一遇的暴雨流量为根据。从1987年首次颁布国家标准以来,已经陆续修订3次,最早的版本中,重现期为0.5年,甚至还有0.25年、0.33年的规定,甚至允许道路上存在积水。最近的一个版本是2006年,将下限从0.5年提高到了1年。
“不仅仅是北京,国内所有城市的排水管网都是按照最小的代价设计的,后来才慢慢提高。”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副总工程师程晓陶向时代周报介绍,中国城市在最初规划下水道网络时,缺少经济基础,都是按照“省钱”的办法来做,无暇顾及后来的城市发展。
“7·21”暴雨之后,有不少人列举了欧美国家的排水管网设计标准,至少应该是15-20年,香港的排水标准甚至高于20年一遇,而拥有2000万常住人口的北京城,最高标准的排水系统如奥运村一带,也仅仅是3-5年一遇。
不少人都将矛头指向城市排水规划观念的落后,甚至迁罪于为中国设计城市现代排水体系的苏联。
据新华社的报道,北京市排水集团总经理陈明在暴雨后坦言,此前北京的城市建设是向苏联这样的“干燥国家”学习,制定的标准很低且不科学。
这并非毫无道理,在去年广州遭遇“内涝”之后,随即也有人介绍,广州的排水设计也是由苏联帮助完成。
“实际上排水管道没有什么国别之分,只有‘重现期’的高低之别,并不是说巴黎的下水道能排水,而莫斯科的下水道不能排水,只是较为干旱地区会将标准定得更低一些,以减少不必要的投入。”中国社科院城市发展与环境研究中心城市规划研究室主任李红玉说。
事实上,建设新的排水管网并非难事。公开资料显示,建设1-3年一遇标准的排水管网,如果不计算拆迁费用,每公里工程投入在20万元以上,按照北京市5年内新老城区新建1460公里雨水管网计算,只需投入3亿元左右。
而在下水道的维护费用方面,每公里的费用在6万元以上,以北京市现在运作的4719公里排水管网计算,则每年需投入2.8亿元。
但是,要造高标准的排水系统却是难事。北京化工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刘安国研究的成果显示,为保证城市供排水系统的正常高效运行,每年的投资需求高达150亿元。其中,供水设施改造需50亿元,排水系统扩建需50亿元,环境保护需50亿元。而今后3-5年内的投资需求在450亿-750亿元。不过,北京市目前为止改造下水道的预算只有21亿。
群龙治水
在北京奥运会举行前的2004年,为了统一应对北京的水问题,北京市水务局成立,其职责涵盖了北京自来水集团、北京排水集团以及北京节水办。两年后,北京市排水集团也当仁不让地从北京市市政管理处手中接收了北京绝大部分排水管网。
至今,北京排水集团除了在各个立交桥的积水点中为泵站疲于奔命之外,迟迟未展开北京排水系统的整体改造。
在排水方面,群龙治水的局面仍未根本改变。王显是南五环旁边某小区的物业管理人员,他向时代周报回忆了“7·21”暴雨当天的情景。
7月21日晚上7点左右,该小区物业就接到电话说小区一座楼的地下室开始进水了,王显知道情况严重,带上四五个人赶紧去查看情况。当王显赶到时,地下室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由于害怕被水淹没,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躲避。
“那水一直哗哗地从地下室门口涌进来,不到半小时就一米深。”王显回忆说,他一边打电话让人赶紧带水泵过来,一边在附近就地挖泥填成沙包,把这座楼的几个单元入口都堵住,但仍旧没有挡住雨水涌进去。
好在这天大兴区的雨量比城区稍小,在晚上9点之后,由于水泵开始抽水,地下室的积水开始慢慢退去,但整整一晚上,王显都没有机会睡觉,一直在帮忙清理积水。
第二天,小区外面两个井盖旁边的行人道都出现了直径一米的塌陷。王显告诉时代周报,自始至终,小区的救险都由小区物业独立完成。
这样的情况在7月21日的北京相当普遍,北京排水集团抢险的重点放在立交桥积水以及清理道路旁边雨箅子的堵塞物,根本无暇他顾。
实际上,各个小区的排水系统由开发商自行设计和施工,甚至还出现过排水管道口径不对,无法跟市管对接的情况。
“之前,市政工程管理处负责管理由市政府投资建设的市区管网、泵厂和污水处理厂。各区、各单位和各居住小区自行管理和维护各自建设的管网。后来,市政管理处管理的管网归并到排水集团,但各居民小区的排水仍由小区自行负责。这就造成了排水集团始终无法统一建设和管理全市所有的排水和污水管网。”李红玉介绍。
于是在“7·21”当天,由于排水系统不达标,不少新建楼盘不约而同地被水淹没。对于排水集团而言,同样是有苦难言,虽然已经转为企业,但其运作仍不离事业单位特色。
北京排水集团固定收入来源是每吨一元的污水处理费,但这笔收入必须通过市政府代收,然后再通过拨款的形式交予排水集团。
但北京排水集团除了建设新的污水厂,提高污水处理率之外,还需要建设新的配套排污、排水管网,除非另有财政支援,否则真是有心无力。
而在排水管网的设计方面,则仍由北京市市政工程设计研究总院主导,“外地的设计公司最多只能在北京郊区拿到项目,城里面还是北京市政设计院说了算。”一位业内人士告诉时代周报。
目前,国内城市市政道路、管网的设计基本如此,即每个城市当地的设计院负责本市的项目设计,然后在本市进行工程招标,基本不对外开放竞争。
“如果要进行排水管网的整体改造,基本上还是必须由市政府来出面,规划委、水务局点头,再由排水集团、市政设计院来实施。”程晓陶说。
而另一方面,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更换排水管道必须挖开路面,这又必然牵涉到同属于地下网络的公路、电力、电信、地铁等诸多系统。
“至今我们也没有对地下的管网线路有统一的管理,除非一开始就铺好高规格的排水管网,否则要升级改造就必须履行一大堆手续。”李红玉认为,对于地下的市政建设,还有待进一步的整合。
排蓄结合
由于北京的地形西高东低,因此北京城的防洪策略是所谓的“西蓄东排、南北分洪”,这就使得位于北面的清河、坝河,东面的凉水河、通惠河成为排水的主要目标。
在二环内的老城区,雨水通常能够通过北海、中海、南海、前海、后海等组成的水系进行蓄水,保证了位于中央的故宫不受水患,因此,尽管老城仍有不少明清时的下水道,却不容易被淹。而二环外逐渐建成的新城区,则必须依靠现代的排水管网,顺着地形流到郊区的河流之中。
这其中,位于通州的通惠运河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由于地形的原因,中心城区收集的雨水往往通过龙须沟、南护城河汇入通惠河。
但是,通惠运河的承受力有限,而清河、坝河、凉水河也不是河道宽敞的大水系,在暴雨袭击之下,河水向排水管网倒灌成为了悲剧性的结果。
位于东二环的广渠门立交桥就是由于南护城河的河水倒灌,下水道井盖被冲开,雨水全部涌入了立交桥下,积水一度达四米深。
“单纯强调排水强度是无法应对这样大的暴雨。”程晓陶说,“就算是把管网标准都提高了,进入管网后又到哪里去呢?必须到河里去,可是北京的这几条河容量太小,虽然我们可以加宽、加深,但又必须要涉及到拆迁,而且也不能增加多少流量,代价太大。”
程晓陶认为,北京排水管网目前面临的问题,不是管网标准普遍太低,而是大部分新建的排水管网上去了,但主干管网没能随之升级,并且河流容量有限,雨水到了一定强度,必然发生倒灌。
“新区的管子大了,雨水都进来了,可是到最后都堵在那里了,汇集的地方就出问题了。”程晓陶说,“光排水是不够的,还应当就地蓄水,蓄水调节时间差,让雨水慢慢过来,而且还可以渗透到地下去,补充地下水,北京地下不正好是缺水,给挖空了嘛。”
多位接受时代周报采访的水利专家都表示,建立地下蓄水池更迫在眉睫。
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资源所所长王浩介绍,现在北京超过80%的路面被混凝土、沥青等不透水材料覆盖,雨水无法渗透到土壤里,只能通过管网排走,进排速度不成比例,即会形成大面积滞涝。
而建立地下调蓄水池则刚好弥补了现代城市路面无法透水的难题。据媒体报道,伦敦在供水管道下50多米深处修建了一圈大水库,新加坡的排水管道在地铁下三四十米,日本也修建了可以直接渗漏的地下蓄水设施,而中国城市的排水管网埋深只有十米左右,扩展空间十分有限。
“排水管道是一代技术,蓄水是第二代技术,把蓄水系统改造成可渗透,也就是第三代技术。北京如果使用,可以把二代和三代技术结合起来。”程晓陶认为,在洪涝严重的地方可以建立大型的蓄水池,而一般的地方则可以采取遍地开花的方式,要求房地产开发商在小区地下建小型的蓄水装置,减轻排水管网的负担。
北京市水务局原副总工程师朱晨东则主张在地铁之下,建设一个四五米直径、长达50公里的廊道积存雨水。
但他计算的造价为地铁的一半,总共需要200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