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理重建端赖个体参与机制
近段时间来,人们对当下中国的“道德滑坡”现象颇多忧虑。从举国关注的“小悦悦事件”,到医院误把活人当死婴的新闻,再到不断发生的路人扶老被讹事件,无不提醒人们,国人的道德水准似乎江河日下。尽管笼统地说国人道德堕落了恐怕有失公允,但无论如何,人们的焦虑和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当今社会无论是公德、私德、官德、职业道德,出现了普遍性的滑坡。中国人的道德人心出现了什么问题?中国社会如何重建道德?近日,中央也连续出台举措加强对官员道德的考核。在此,我们约请著名批评家刘洪波、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王建勋撰文发表看法,并刊发《南风窗》记者石勇对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当代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王晓明的专访———
人心变坏的基础或背景
石勇:在社会不公正的强大力量冲击和包裹中,一个人要让自己心理不失衡、不变态,精神不崩溃,需要一种“情感支持系统”。
王晓明:对,譬如爱情,像电视剧《蜗居》和《裸婚》所展示的,在今天,除了相爱之外别无所恃的年轻人,多半困难重重,压力越来越大,心情越来越坏,现实的算计逐步压倒青春的欢乐,贫贱夫妻百事哀……
石勇:精神分析大师弗洛姆说,爱和创造性的工作是人克服和世界的分裂的重要途径。这两条路都被阻断的话,社会必然出现病态。
王晓明:再来看这位失恋青年的职场生活。今日的城市白领,无论国企私企还是外企,都经常碰到不能准时下班、周末出差之类的事,劳动时间被变相延长。更糟糕的是,公司运转越成熟,对员工心力的榨取也越厉害,尤其是那些薪水相对较高的行业,例如金融和IT行业,员工劳动的“心理强度”都明显增强,即便人是下班回家了,精神却松弛不下来,依然觉得很累。
石勇:您提出的劳动的“心理强度”这个概念很有意义,劳动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理上的。这可以解释一些白领的“过劳死”。
王晓明:看起来他是回家休息了,但他却没有从容的心情去读一本需要动脑筋的书,或者看一部需要集中注意力的电影或话剧,他甚至没有心情和父母多说说话,因为这也同样需要投入心力,要对别人保持关心和敏感。这样累得久了,连谈情说爱的动力也会消散:“我哪有精力啊……”
石勇:您所说的这些,都是我们这个社会人心变坏的基础或背景。
王晓明:是。一个小孩日长夜大,他的精神和心理的自主性,是越来越强还是越来越弱?他进入社会和职场,对社会公正的信心是越来越强还是越来越弱?他和各种人交往,对非物质功利的情感和价值的体验是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在我看来,这是理解一个人的道德和精神状况的3个最重要的问题。如果对这3个问题的回答都是后者,那就可以断定,“人心”大概不会好。
社会上弥漫着不安和愧疚
石勇:专家坚持良知,会被视为不符合资本逻辑所决定的游戏规则,他可能很难混下去,除非出局,才会讲几句真话,假如确实有相应的学识的话。
王晓明:现在似乎是只有彻底放弃现实回报的人,才能坚持基本的底线。只要还有一点顾忌:家人啊、同事啊、所属的团队、学科、单位、学生……就很难完全守得住。特别是年轻人,有诸多的现实需要,也就随之会有诸多顾虑,要他在如此力弱的情况下顶住威逼利诱,事实上也很难。
因此,今天社会上实际弥漫着不安和愧疚感。良知并不会完全泯灭,只不过现在更多地表现为犬儒之后的不安。社会也就因此有了一种巨大的自我辩解的心理需求,需要发明形形色色的歪理,为伦理的失守辩护。在一些媒体和网络上,这种歪理真是太多了。
石勇:不能坚持良知而可以合理地得到辩护,由此形成几乎每个人思考和选择的共同的社会和心理背景,那实际上也等于说,出现药家鑫类的人,也不足为奇了。
王晓明:是。今天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明白基本的是非,但他守不住,因此很不安,在这种时候,一旦参加某个公共问题或媒体热点现象的讨论,就本能地偏向那些能减轻自己这不安的歪理。药家鑫案中他的一些同学的言论,就是例子。
石勇:药家鑫案中有一种声音“假如是我,我也会这样干”,这种声音现在似乎比较流行。比如说,“我要是女人,也会当小三”。它背后有这样的逻辑:这是社会逼的,所以,不要问我有什么责任。但这样说话和行动的人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也是社会中的一部分,也会作为“社会”影响别人。
王晓明:一个人要能如此反省,前提之一,是他多少有一点介入公共事务的正面体验,他能由此———哪怕是部分地———相信,因为公众的努力,社会能够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