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北方大旱,已经成为年度公众关注的第一个全局性事件,干旱的严重性使人们再次感受到了人类在自然灾变面前的乏力,从而引发人们对发展模式的思索。
我们很难想象,如果大旱影响到的不是乡村,而是城市,将会是多么震撼的事情。但大旱只是影响到乡村的耕种和生活,城市一切如常,甚至流水潺潺的景观也不受影响地在运转。用于保证农业用水的水库,功能也变成保证城市用水。城市集中了人口,也集中了经济力量、话语能力和社会关系,这为城市赢得了“确保”的资格和条件。在吃下城市生活将不会受影响的定心丸以后,大旱和抗旱因为有些像是“远方”的事件而多少有了一些戏剧化效果。
这种效果,显示了工业文明、城市文明对农业文明、乡村文明的战胜。诚然,社会的发展很难让人们都去当田园牧歌的捍卫者,城市化、工业化作为经济模式,必然会取代乡村和农业成为人类经济活动的基本场域;但所有这些都不意味着城市化可以通过吞噬乡村的方式来实现。鉴于资源的有限性,城市以较少的资源使用,以集约、稳定而大量的产出,与乡村实现公道基础上的交换,这大概是理想城市化道路。尽管再理想的城市化都会让人在情感上产生复杂的感受,既陶醉于城市的夜色,又叹惋于牧歌的消失,但是以交换的方式,哪怕交换是不十分公平的交换,也比以吞噬的方式实现城市化人道得多。
我们已经看到,随着工业和贸易的兴盛,世界近代化过程产生了包括“羊吃人”和殖民扩张在内的痛苦,城市化的输血管道上倒伏着大量的受难者。作为现代化的后发者,中国的城市化运动应当探索尽可能减少痛苦的方式,城乡一体化发展、科学发展、统筹发展、新型工业化城市化等等表述中,隐含着“美好城市化”的期待。
但是,现实中我们往往看到另外的景象。有舆论认为,城市的恶性膨胀是农业受旱主因。这还未能道及城市恶性膨胀是何种性质的恶性膨胀,是源于何种力量的恶性膨胀。显然,中国城市并不像世界上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城市一样,单纯是人口大量集聚产生了贫民窟,那样的恶性膨胀并不足以形成水资源调拨使用的巨大不公平。
中国的城市化过程,表现为权力主导下的造城运动,很容易变成城市对乡村的调拨和征用,有时这种调拨和征用甚至发生在一个城市与另一个城市之间。一个地方首先成为权力的中心,或者权力意图的所在,然后成为经济中心、文化中心、交通中心等等不仅水到渠成,而且似乎顺理成章。与之相应地,城市从土地、水、矿产到资金、劳动和包括户籍区隔在内的社会关系,无孔不入地收复了乡村。城市甚至生产了一种自我满足的情感方式,使得注意力和同情心都尽量不溢出到乡村地带。
由此,城市成为了一种权力体制,成为一种政治构筑,哪一级权力的驻在地,就是哪一级的征收者,当权力从一个地方换成驻在另一个地方时,各种中心也会毫不费力地转移,商埠已经失去了传统意义,权力在哪里驻扎,哪里就成了繁华之地,近畿和边鄙也依权力的等级而定义。可以说,中国的任何一座城市几乎都成为了 “政治城市”,权力驻在及权力的兴奋点决定了它们各方面的规模、形制和等级。这似乎是一种“人定胜天”,实质上却斫丧了城市和乡村的活力,但城市和乡村的不同点在于,城市生长活力的斫伤得到了征用乡村的补偿,而乡村则是彻底的丧失。
恢复城市作为市的属性,变权力主导的城市化为市场主导的城市化,并且使权力成为城乡交换公平的保证,而不是征用乡村以供养城市、征用各方以供养某一城市的制度,才可能有“新型工业化、城市化”,否则中国的城市化不仅难言新型,可能还将蕴含特殊的社会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