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中文系 陈平原
对于想法很多的人来说,当教师是最佳选择。因各种主客观条件的限制,你的许多“奇思妙想”注定无法落到实处;若选择在课堂上“自由挥洒”带“示范表演”,比严谨的学术论文更能吸引求知欲极强的年轻学子。若干年后,撒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而且比你当初预想的还要灿烂。那时候,你一面慨叹“后生可畏”,一面感觉“与有荣焉”。
从随笔《“北京学”》(1994)到北大课程“北京文化研究”(2000),再到主持“北京:都市想像与文化记忆”国际学术研讨会(2003)、主编“都市想像与文化记忆”丛书(2009),十几年来,我确实一直在关注都市建设、都市生活、都市文化以及都市书写,只可惜兴趣过于广泛,除了区区一册《北京记忆与记忆北京》外,没有更多值得夸耀的成绩。因此,当我收到张鸿声教授主编的《北京文学地图》书稿,知道主要作者中有两位是我以前的学生时,深感欣慰。借用胡适的思路,既然你“提倡有心,创造无力”,有人接着做,而且做得很成功,你就有义务为后来者鼓掌。
记得当初在《“五方杂处”说北京》中,我提及如何兼及深度旅游与文学阅读,还专门介绍了Ian Cunningham编纂的《作家的伦敦》、马尔坎·布莱德贝里的《文学地图》,以及日本学者木之内诚的《上海历史导游地图》,并大发感慨:“曾在不同场合煽风点火,希望有人步木之内诚先生后尘,为北京编著‘历史导游地图’,可惜至今没人接这个茬。”事后证明,我属于只会空想、执行力很差的书斋人物。因为不断有读过此文者,邀约以文学家的眼光写一册“北京旅游指南”,我都临阵退却——不是没兴趣,而是杂事繁多,担心答应下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现在好了,张鸿声教授的团队实现了我的梦想,让早已消逝在历史深处的老舍的太平湖、蔡元培的孔德学校,以及只剩下遗址供人凭吊的圆明园、前门火车站,还有虽巍然屹立却也饱经沧桑的钟鼓楼、琉璃厂等,以简明扼要而不失丰满的叙述呈现在读者面前。我曾经说过:“虽有文明史建构或文学史叙述的考虑,但我更希望像波特莱尔观察巴黎、狄更斯描写伦敦那样,理解北京这座城市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如此兼及历史与文学的研究角度,当然是我自己的学科背景决定的。”该书作者与我学识及志趣相近,故所撰不同于一般的文化史著作,带有浓厚的文学色彩。
无论谁谈北京,“永远的中轴线与消失的城垣”、“北京水系与园林”、“宣南与近代文人”,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专门设立一章“学府梦忆”,介绍北大、清华、师大、燕京等校园风光与历史遗存,很能体现作者的趣味与眼光,也确实是这座文化城的最大特色。至于近现代报馆与文学/文化生产的关系,虽尽人皆知,具体到当年的报房结构、报人生活以及送报人、排版工等,可就不见得谁都明白了。借用文学家的笔墨,还原历史氛围及生活细节,让此书读起来一点不枯燥,甚至可以说是“趣味盎然”。至于兼及文史,讲述天安门的“前世今生”;将老舍、鲁迅、张恨水等“胡同里的文学故事”,编织进城市以及城市文化的整体叙述,这都是很有意义的尝试。
既然是“文学地图”,阅读之外,还得考虑实用性——选择在中国地图出版社刊行,作者大概应该胸有成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