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网报道,国家发改委城市和小城镇改革发展中心主任、智慧城市发展联盟理事长李铁4月18日在2015中国城镇化高层国际论坛上说:“大多数城市管理者有一个特别大的认识误区,他们一直认为,外来人口是城市的垃圾,要排除出去。其实,他们忘记了,这是城市中最有活力最富有创新精神的新鲜血液。”这是一个非常值得赞赏的观点。不过,我认为李铁仍然没有把话说透。
如果要把话说透,首先就要确认“外来人口”是一个极其错误、开历史倒车的概念。所谓“外来人口”,在人口总量中国际移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国度,不过指的就是国内人口,是把地区间的流动、迁徙人口视作了“外来人口”。在理应是自由迁徙的现代社会,在一国之内使用“外来人口”这样一个宏观评价概念,其内在的精神是蒙昧主义的。
尽管中国有2000多年大一统意识,但也始终与大一统孪生着强烈的地方主义意识。在1949年以前,地方主义是跟乡土观念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渗透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深处。1949年以后,地方主义受到强烈冲击甚至可以说扫荡,但另一方面,由于新的户口制度的建立,人的身份的地方化又前所未有地被强化,整个国家在极其深刻地前所未有地发生板块化。所谓“外来人口”,正是由这种板块化运动所引发出的一种观念。
当中国还处于古典的地方主义文化中时,一方面家乡观念牢固地限制了人口迁徙,另一方面人口迁徙又是自由的。在人口自由迁徙当中,在黄河、长江流域有“外来户”观念,但这种观念只存在于村落、乡镇这样的社会底层当中,一般而言到了县、府层面的“宏观”水平就没有了“外来户”观念。在东北等北方边疆,汉族的所谓“外来户”指的仅仅是后来者。宏观层次有一个从华东至西南的中国南部地区的“客家”概念,是指南迁汉族人口中的一个大支。即使有一个这样的宏观概念,也是多么清晰地以“客”相称,当中不仅毫无歧视,而且更是突出了对这部分人口的特别尊重。“客家人”比之今天所谓的“外来人口”,当代中国文化应该充满羞愧。
人类总爱家乡,这不仅是一种观念,而且也是实在的利益,因为对家乡的熟悉意味着生存的经验和适合性。迁徙无非三种原因,一是工作、婚姻等的需要,二是对比家乡更有利于生存的目标追求,三是灾变的不得已。因此,人口的迁徙未必一定会令被迁徙地获得发展,但是,考察人类历史,可以认为:凡是发展了的地区,一定是人口迁徙进入的结果。有西亚人口的迁入,才有了古希腊的辉煌。有欧洲大陆人口的迁入,才有了英伦三岛的崛起。有旧大陆人口的迁入,才有了美洲大陆的新文明。有了潮水般的闯关东,才有了清朝晚期以后东北地区的富饶。如果仔细分析,可以举的例子真是举不胜举,可以适合于一切繁荣或曾经繁荣过的地区。总之,没有人口迁入,一定不会有发展,尤其对于后发展来说更是一种常规。
李铁先生举例说,上海的老闸北、老普陀过去就是苏北人聚集的地方,曾经脏乱差,但是,现在已经成为整个上海市民主体的一部分。这个例子举得不完整。实际上,上海从城市而言原本只有老城厢地区,鸦片战争后开埠,所谓的外滩,所谓的南京路,所谓的淮海路,等等被认为远东最高贵的地区,也都是由迁徙来的人口创造和建设的。即使所谓的闸北、普陀、杨浦、卢湾等等,在上海开埠后的那个时代所谓的“脏乱差”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些地区正是上海工业的集中地,而工业恰恰是比金融、商业更重要的上海现代化的基础所在。在这些地区所谓的“脏乱差”表象下,是上海扎实了的庞大的现代化身躯,是充满了现代性的。
上海发展速度最快是什么时候?一是从开埠后至上世纪三十年代,一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今,而这两个阶段正是人口流入最集中的时期。相对而言,眼前这个正在进行着的阶段发展速度不如前一阶段,因为前一阶段是以最宽广的胸怀接纳了一切愿意流入的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