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昙华林保护发展的过程
昙华林,全长约1.2 公里,面积约1.02 平方公里,位于武昌老城东北角,为胭脂山、凤凰山、螃蟹岬和古城墙所环抱。地势起伏,环境优美,历史悠久,人文荟萃。当年,昙华林里“雾市绝尘,烟岚枕郭”,风景秀丽。花园山上,“霭园丛秀”曾是鄂城八景之一。武胜门正街,商业繁盛不亚于汉正街。明代卫所、王府,清代衙署、贡院,以及佛寺、道观,代有更迭,积淀着厚重的传统文化的底蕴。近代“洋屋”星罗棋布,教堂、学校、医院,如雨后春笋,带着异国情调,向人们传递着西方文明的信息。江夏民居、西式建筑、名人公馆、普通宅院,五方杂处,风格各异,堪称中西建筑博物馆。林则徐修建丰备仓,储谷赈灾;张之洞创办新式学校,育士储才。吴禄贞撒播反清火种;刘静庵集结首义力量。陈独秀演说革命,董必武组建党团。贺龙整训队伍,郭沫若宣传抗战……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全国掀起风暴;这里的一山一石,都铭记着历史名人的丰功伟业。
新中国成立前,被民间称为外国领地的昙华林地区,不仅集中建造了一批西式教堂、学校、医院,也是名人别墅高档民居集中地区之一。晚清时,基督教英国伦敦会在昙华林一侧的戈甲营建造了崇真堂。天主教会在昙华林一侧花园山的传教基地占地25.173 亩,建西式洋房20 栋,总建筑面积7632.98 平方米。英国伦敦基督教会1880 年在昙华林18 号创办武昌仁济女医院,占地10.899 亩。昙华林东端街北侧是前清“丰备仓”遗址,现为武汉市第14中学校园。东端街南侧是美国圣公会于1871 年创办的文化学校旧址。原仁济男医院左侧今昙华林17 号是知名人士陈时于民国14 年5 月向刘强生购置的住宅。昙华林15号是原仁济医院院长叶克诚民国11 年向文金寿等购买的住宅。昙华林21 号是文华学校教职人员洛丹山于民国8年向刘威侯购置。昙华林31 号是“北洋水师”官员以翁谦益堂的堂名于民国14 年向肖功亭购置。这就是昙华林,它是传统文化传承的沃土、中西文化并生的花园,也是引领时代潮流的前沿、历史名人成长的息壤。
1、2003——2006 年,制定保护规划,启动保护性改造由学者、专家、媒体力量共同推动的“昙华林热”,得到市主要领导的积极回应,并于2005 年决定启动昙华林历史街区保护改造工程,武昌区于2006 年7 月27 日做“昙华林历史风貌街区项目保护规划”,同时做“武昌文化产业发展规划(2006—2010 年)”。2006 年始,市、区两级政府斥资1.3 亿元,对昙华林西段道路和房屋立面进行了整修,修缮了一批优秀历史文化建筑。
2、2007——2012 年,建设艺术村,促文化产业发展2007 年8 月,武汉博华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筹备打造“昙华林艺术村”,2008 年7 月,武昌区文化产业办公室给予画室经营业主房租优惠政策,引进李三汉、刘政德等一批中青年艺术家,各类艺术展览、创作、培训、艺术用品专卖、艺术沙龙会所等40 家。2009 年,武昌区文化产业办公室规划 “昙华林艺术村”, 2009 年6 月12 日,武昌区昙华林艺术村管理办公室昙华林艺术村文化产业发展激励政策,出台产业发展指导目录。2011 年12 日,武昌区促进文化创意产业发展若干政策。
3、2013 至今,综合培育、开放经营2012 年5 月,武昌文化旅游公司成立,随后与粮道街办事处紧密互动。5 月20 日,湖北美院昙华林校区升级为文化创意产业园“昙华林艺术区”。7 月5 日,“走进昙华林,爱我武昌城”中小学生夏令营开营,12 所中小学200 余名师生代表。向全区中小学生发出倡议:做熟知武昌历史文化、热爱武昌、宣传武昌、善于发现“武昌美”、遵守公德、文明有礼的武昌人。2013 年11 月8 日,第二届武汉设计双年展在湖北美术学院昙华林艺术区正式开展。“昙华林”论坛首场取得成功。11 月30 日,省委、省政府共同为昙华林艺术区“湖北省文化产业示范基地”授牌。2014 年春,爱在昙华林系列活动成功举办,由文旅公司牵头,武昌武汉文化艺术跨界联谊性沙龙开始活动,艺术节在筹备中。
二、保护发展实践的不断深化
1、统一规划、改造催化、自发成长第一阶段与国内众多历史街区保护同步。
上世纪90年代房地产兴起、政府主导、开发商主体的模式在全国铺开,大量历史街区被当作“危旧房”成片拆除。同时,国家颁布《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定》,和部分历史名城对历史街区的保护性改造(天津意式风情街,1998;上海新于地,1999;成都宽窄巷,2003;)相吻合。
不同的是,新天地、意式街和宽窄巷都是同类历史建筑紧凑集中,便于由一个主体实施改造。而改造的结果是将原住居民迁出,街区统一规划、统一设计、统一立面之后引进新商业业态。而昙华林由于街道长、街区广、历史建筑散落其间,加上黄鹤楼对于武昌古城限高等原因,整个街区由一个主体实施拆迁改造几无可能(尽管有“1500亿打造”之议),便留下了“政府规划森林,民间生长树木”的可能。文物建筑得以修复、基础设施得以更新、民间创意力量得以成长(如大水的店、古街邮局、徐刀刀等)。
第二阶段与各地发展文化产业同步。也是按照成立运营公司、腾挪产业空间、引进知名艺术家的方式发展文化创意产业。(深圳观澜版画村,2007)。第三阶段,看似各地通行的方式,如成立文旅公司、举行双年展、申报省级文化园区,但从主体到理念都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历史名街保护突破了单纯的产业思维(与当地中小学校本教育结合);名街保护超越单纯的政府行为(长江人艺发起盖章行动);满足市民不同层次的需求(加装座椅、添置“马槽”等怀旧景观);街区整治和管理中引入公众参与(停车整治);与武昌武汉各种艺术门类人士机构特别是民间机构开展广泛交流。
2、从文化园区到城市文化
武昌文旅公司一方面在经营昙华林艺术村,如物业管理、环境整治、景观设置,一方面随着昙华林的发展而将自己的视野投向武昌区更广阔的空间。从一个项目的管理运营到整个城市的文化大发展,因为在昙华林这个“place”的后面,是武昌、大学城这个“space”。
2014 年春,文旅公司组织区内文化艺术机构的跨界交流,许多同城的艺术家由此相识。大家相互交流了各自的工作,对于发展文化事业提出非常有价值的建议,并形成了长期的联谊活动机制。
体制内有实力,体制外有活力;政府有意愿,民间有需求;“条条”控制资源,“块块”整合资源;大学生走进“审美第二课堂”,昙华林个性愈发鲜明。以昙华林为纽带联系起来的不同门类艺术家,将成为高教审美教育的一支援军,在帮助教育改革的同时,将自身的发展引上更为宽广的道路。
3、从园区管理到社区共治
文旅公司与粮道街办事处紧密联动,开始从艺术区的管理转到整个社区的共治。一个有生命的、全息的、真实的城市文化街区正在发育成长之中。这个街区不是一个“项目”,更不是“新天地”、“楚河汉街”、“汉阳造”那样的有一个主体运营的商业项目,而是一个拥有厚重历史,重新焕发新生的城市组团。是一个社区、一个社会。
三、昙华林引发的思考
1、敬畏:历史街区是复杂的有机体简·雅各布斯把事物分为“简单的无机体”、“复杂的无机体”和“复杂的有机体”,城市,特别是像武昌这样的历史文化古城,无疑是复杂的有机体。单纯以“历史街区”、“文化产业”为名的关照都是管中窥豹。这样的有机体,其成长自有其基因,“特色”是基因的,需要我们倾听、领会、感受,人们能否凭着有限知识做出一个“特色”的判断、然后将这个特色“打造”出来呢?打通云架桥路,政府对铺地石材的纹理方向都格外小心,生怕简单决策造成遗憾。充分表达了当下地方政府的敬畏之心。
2、慎重:保护复兴是一项系统工程作为中国大城市核心区中为数不多的历史风貌尚存的街区,昙华林拥有极其丰富的文化层、全面涉及各种法律政策体制问题、对于我们认识城市、认识文化具有百科全书式的价值。
对待昙华林这样的街区,单纯以“保护”、“改造”、“更新”的手段都嫌片面,一定是一项融保护与复兴为一体的系统工程。这项系统工程内部涉及:空间、社会、业态;外部涉及:整个武昌、武汉的文化事业、文化产业、消费群体、产业群体。大城市核心区的衰落与复兴、产权国有下历史文脉的承续、文化区与居民区的共存、街区文化与城市文化的呼应、文化产业与文化事业互补,所有这些关系如果在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复兴中得不到回答,那么保护和复兴能否实现呢?
因此,武昌区对于将昙华林作为一个“旧城改造项目”外科手术式的做法,非常慎重。例如斥资多少亿元打造一个什么街区这样的想法,已有不少,但武昌区皆按兵不动。
3、智慧:政府在文化发展中的职责
非常令人欣慰的是,武昌区政府对于历史街区保护发展持敬畏与谨慎态度(如汪泽故居修缮后的反思);不断地调整昙华林保护与发展的主体、不断地调查研究、不断地调整定位,并且以开放的姿态招善智,倾听与考察其他城市的实践。
引进什么功能(餐饮、酒店、音乐酒吧)?这些功能进来之后会不会影响到昙华林的调性?引进什么样的艺术家和艺术机构?政府在文化产业发展中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如何提高市民审美水平,特别是辖区内百万大学生的审美水平?“块块”如何激活“条条”内的人力资源、盘活体制造成的闲置空间?昙华林以其丰富性、复杂性提示我们对于城市认识的有限、倒逼政府城市管理职能的完善、倒逼从“管理”到“治理”的转型。
小结:
昙华林历史街区与全国众多同类街区一样,源自民间发起的文物保护情怀,始于政府的规划和基础设施改造,继之以文化产业的园区建设。所幸的是,昙华林街区范围广、武昌区政府对历史街区抱持敬畏与谨慎态度,使民间艺术力量得以自发成长、文化业态与原住居民相安共处。武昌区政府的专职机构与基层组织以保护复兴昙华林为契机,与城市中官方与民间各文化艺术机构、与武昌大学城内各高校、与辖区居民开展多层次互动,开始了一个真实的、永续的城市文化与社会的建设,一个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和复兴。
昙华林案例专家互动交流
韩林飞———北京交通大学建筑与艺术系术委员会主任,教授、北京都市筑景设计研究院院长
马立安——美国文化人类学家
许启彤——武汉市武昌区副区长
李津逵——综合开发研究院(中国·深圳)主任研究员、深圳城市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国际城市化发展战略研究委员会战略咨询委员会副主任
韩林飞:我非常高兴地看到中国有这样的街区出现。我在1998 年回国的时候,做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南宁的历史街区。如果按照当初的思路做下来可能会更好一些。但是,因为政府是比较急功近利,老百姓也是需要迅速取得回报。我们的意图没有完整执行,所以效果不甚理想。历史街区大都在城市中心区,商业价值和关注度都非常高,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仅关注其经济效益,而忽视了历史价值和城市文脉的传承。我们想想在一个城市中,特别是一些小城市,历史文化的东西还有多少?
从1998 年回国,到现在大概10 多年,我们研究院做了70 多个农村的村庄改造。我们调研得到的结果是,1949 年留下来的房子不到1%。不要说明清的了,民国的房子都很少。能挖到一些地基,把它保留下来,这个非常困难。因为政府说这块地可以盖房子,为什么要把这个地基留下来。哪怕把房子的格局摆出来,也要给后人看一看当时人的生活怎么样。这种保护和传承是文化传承的重要方面。如果都是新的,都是现代化的东西,而没有历史的和自身文化传统延续下的建筑遗产的展现,我们今后会非常的愧对民族,愧对于我们的文化。就像欧洲世界历史研究的观点,普遍认为中国只有不到三千年的历史。可是我们的考古发现,没有真正有实物价值的东西证实我们有五千年的历史。今天这条街的保护就会给后人看到我们的历史是传承的,是有实物价值的。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感叹。希望在开发过程中,在快速的城市化过程中,能把一点点,哪怕说是一个墙头,一个地基,一个基础,能作为一个实物展示给后代,展示给后人。
马立安:我觉得昙华林是一个原始的城市,有生活氛围。我们住在城市是求生活方便。我们说一些新的住宅区没有好环境,是因为它不方便生活。
许启彤:非常感谢主持人,也感谢各位。首先向马立安老师致敬,向韩林飞博士致敬。我要纠正一个观点,我们有一些讨论上的分歧,但我们不是立场不同的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想到关于武汉的两首有名的诗,一首是崔浩写的《黄鹤楼》,第二首是李白写的《黄鹤楼》。我只是基层的工作人员,没有太多要跟大家汇报的,只想借此机会谈一点感受。
昙华林历史街区拿到了奖牌,我心里忐忑。主持人让我发表获奖感言,我是讲不出来的。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有两个感受。第一,我们基层政府对昙华林历史街区这么多年的辛苦与煎熬中得出的成果,终于得到了城市化国际峰会的认可,让我们深感欣慰。 第二,我们也有些紧张。因为政府在面对历史街区的时候,通常只有两种选择,没有第三种选择,要么就是大拆大建,拆了以后建新城。要么就是坐视不管,让其自生自灭。我们现在找第三种选择非常艰难。关于昙华林,我想还是要花几分钟时间介绍一下它的背景。武汉在历史上是一座受到尊重的城市。从孙中山开始就对武汉进行了规划。到1890 年往后延续的18 年,这一共是30 多年的辉煌时期,形成了直追沪上的地位。还有张之洞老先生的评价。每个城市都有历史街区,武汉也不止一个历史街区。因为当时张之洞的思想和实践让武汉赢得了尊重。他的思想主要体现在昙华林。在当年那个时代,西方文明挑战本土文明的时候,昙华林实现了中华文化向西方文化的应战,这里的人可以做到中学为主,西学为用。西方传教士给我们带来医疗、文化和学术,但本土人在这种文化的辐射下有思想的诞生。
还有三点具体的体会。第一,昙华林跟别的历史街区为什么不一样,我只能用我报告时的感受来回答。我一到会,主持人介绍嘉宾的时候,张幼云老师听说武昌区来了一个副区长,要讲昙华林。她马上站起来说你是武昌区的,你今天讲昙华林,我就出生在昙华林,我在那儿成长,在那儿上学,我的学校是25 中,非常优美的一所学校。因此,她马上给我留下电话,向我咨询了情况。这说明一个问题,昙华林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因为看得见山水,留得住乡愁。如果张幼云老师给我一个拥抱的话,我一定把它带回昙华林。事实上,我们在武汉大街行走的时候,可能会看到一些知名的综合体,左边是奢侈品店,里面是一些不知名的外来品牌。作为年轻人来说,它是一个傲慢的贵族,跟自己没一点关系。昙华林它虽然不是热情大方的,但它是有知识素养的知识女性,能交朋友。因此,我们走在昙华林的时候,我们觉得它可触碰,很温暖,这就是武汉需要的。武汉需要昙华林,昙华林更需要武汉。
第二,今天获奖不是武昌区政府获奖,我们是在实践的过程中用昙华林教育了武昌区,不是武昌区打造了昙华林。因此,我们在这个过程中认识到城市化,尤其是历史街区的建设,它不是拆建。它是非常复杂的有机体,我对昙华林有一点评价,它没有纠结于历史,更没有屈从于现在,它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向前发展。因此,我觉得我们要敬畏城市,敬畏历史,向它们学习。在学习和敬畏的过程中,让它变得越来越好,因此昙华林是我的老师。
第三,我们区委托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帮我们做文化研究的课题,我一直跟李津逵老师强调一个观点,作为政府,需要一条出路。这条出路是什么?学者们更应该有现实的担当,我们现在已经有了突破,开始从现实层面策划一个事情。武汉有全世界在校大学生人数最多的大学城,这部分群体是昙华林最主要的客人,他们很喜欢这里。比如华中师范大学,他们的老校长是历史学家。现在昙华林有6 座破败的老建筑,我跟他们谈了多次,他们不理不睬。现在他们的学生提笔作枪,给校长写信,如果再不理不睬,就要开始新一轮的辛亥革命起义了。所以我们要让昙华林和大学生联为一体,有可能让他们毕业以后留下来,或者是让他们走出去以后通过昙华林记住武汉,给武汉做贡献。回过头来说,我不认为今天获得典型案例的表彰是一个结果,而是我们跟大家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走出了一条路,昙华林是一个经典案例,昙华林是一个经典的行为艺术,我真诚地邀请大家到昙华林作客,让我们把这个行为艺术进行到底。
李津逵:太好了!奢饰品店是傲慢的贵族,而昙华林是一个知识女性,一个可爱的邻家女孩。武汉需要昙华林,昙华林需要武汉。昙华林是的确教育了武昌区。城市历史文化街区的复兴不是单纯的建筑问题,昙华林没有纠结历史,也没有屈从现代。我们要创造理念,更需要出路。所有这些话都是从心底迸发出来的诗。只有从心里迸发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生命之诗,才有这样的担当。我们大家共同地帮助昙华林去想一想,怎么样在今天这样的一种体制环境下,让它能够继续走下去,走行为艺术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