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人1950年生于北京。除去1968年去北大荒做知青8年半,1985—1986年赴美留学近两年,我一生的大部分时光在北京度过,亲历了古城的巨变。
1988年我在楼房的新居中睡过第一晚后,就知道四合院38年的宁静永远不存在了。楼房的优势是显然的,比如取暖。冬季清晨我家四合院房子中的气温只有10摄氏度。昔时北京不文明的吐痰已成明日黄花,文明化的根本原因其实是楼房取暖。但是,四合院院落中纳凉、会友、做木工活之惬意,只好封存在我辈的记忆中了。
那时的西单食品商场在北京首屈一指,放到今天100名都排不上它,我门口的地下超市都比它牛。但是我依然记得,当年西单食品商场水果架上有十几种苹果,国光、青香蕉、红鸡冠,等等。如今除了富士还是富士。
我记得1976年我和一个同学骑车去西三旗看望另一朋友,在几十里的林荫路上边骑车边聊天,甚是愉快。如今不要再想这样的郊游了。但是现在有了地铁,要到西三旗轻松得很。有车族更觉得比骑车牛多了。当然也带来了问题。
北京已经为中国圆了奥运梦,每年还有国际马拉松赛。但不知为何,我总还记得那时每年一届的春节环城赛,有个叫崔云海的蝉联多年的冠军。真希望能恢复市民们的这项竞赛。也是因为我年轻时擅跑,常在街上练习,一般的自行车跑不过我。您想想,现在大街上还有人跑步吗?没了街跑的爱好者,没了清洁的空气,环城赛如何呼唤得来?
自然水域中游泳,被今人斥为“野泳”,在那时好不壮观。我参加过万人横渡昆明湖。那时北京泳者的第一自然泳域玉渊潭,两分钱可以存衣和淋浴。盛夏的傍晚,湖畔数千泳者的说笑声蝉鸣般震耳。这里还是冬泳的胜地。今天北京的游泳馆不计其数。但我总以为,冬泳是北京一景,岂能扼杀?偌大的北京几乎不肯给自然水域的爱好者留下一个湖泊。如此下去,冬泳可持续吗?从富士苹果到游泳馆,为什么现代化不能与多样化并存呢?
我在北大荒8年半,期间回京探家4次。每次探家,都要托在京的老同学帮助找书,疯狂地找寻和阅读。有些书要排队,在我手里只停两天。那状态是亢奋、紧张、惬意,与北大荒农场的生活成鲜明对照。在农场,你难免有几个对头,你读什么封资修的书,发什么出格的牢骚,瞬间就汇报给领导。在北京就好多了。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首都更是政治中心,但北京太大。东坡诗云:唯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小人物们在北京传阅些杂书,说些咒骂“四人帮”的话,在王城竟要比边地安全和放肆。这也是那时我们渴望返城的原因之一。现在不同了,看书和说话都宽松了。而王城的优势依旧。无数小人物为什么要“北漂”?因为这里有大把的机会。只是过犹不及。北京已经大得不可思议了。如此发展将是不堪负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