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2001年我担任驻比利时兼驻欧洲共同体（欧盟）大使，在布鲁塞尔生活了近五年时间，对布鲁塞尔这座城市有些粗浅的印象和感想。现在，北京市正在为建立世界城市的宏伟目标制定规划。我想，我的这些印象和感想或许有点用处，就不揣浅陋写在这里。

布鲁塞尔的地缘优势

谈到布鲁塞尔的城市发展，离不开它所在的国家。布鲁塞尔是比利时的首都，而比利时是欧洲一个虽小却并非不重要的国家。比利时是欧盟前身——欧洲共同体六个创始国之一，它的地理位置恰好在法国、德国、荷兰、卢森堡之间，与英国隔海相望，也很近。它的面积仅有三万平方公里，比北京和天津加起来略大一些，人口仅有1000万。但是，这个国家历史悠久，中世纪时曾一度是欧洲的中心，诞生了赫赫有名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它在历史上曾被法国、西班牙、奥地利、荷兰统治过，也曾遭受纳粹铁蹄的蹂躏。十六、七世纪，它同荷兰曾同属一个国家，称作尼德兰。那时，尼德兰是欧洲资本主义的发祥地，比英国还要早些。由于曲折多难的历史命运，比利时国虽小，却同欧洲各大列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布鲁塞尔作为它的首都，就不能不在欧洲事务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布鲁塞尔是在比利时实现城市化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比利时早已完成城市化，它的农业人口只占全国人口的2%弱。在实现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布鲁塞尔同比利时全国是同步发展、相互推动、相互促进、互为条件的。实际上，比利时的发展也是和西欧、北欧诸国的发展密切联系的。没有周边诸国差不多同步发展的大环境，比利时的发展是不可想象的。比利时充分发挥了它在地理位置上的优势。这种优势不仅表现在经济上，也表现在政治上。布鲁塞尔就是依托这种国家和地缘优势实现了自己在欧洲乃至世界上的经济、政治地位。

经济优势

布鲁塞尔的工业十分发达，化工、建筑、五金、电子、电讯、汽车、纺织、药品、机械、农产品加工，等等，行业齐全，种类繁多。它聚集了全国1/5的劳动力。工业产品近80%供出口。它还是比利时服务业的中心，特别是金融服务尤为发达。就业人口中88%从事服务业，其产值占经济总量的2/3左右。它有100多家外国银行或外国参股的比利时银行，有20多家保险公司。国际债务最大清算中心EURO-CLEAR也设在这里。它聚集了60个国家2500个国际金融机构，担负着欧洲债务市场近2/3的结算业务。许多外国公司还在布鲁塞尔设立商品分拨中心，由200多家跨国公司组成的协调中心也设在这里。为投资者服务的各种协会也应运而生，其中有的协会如布鲁塞尔贸易和工业协会所吸收的企业成员超过了一万家。

经济的发展离不开交通运输。布鲁塞尔拥有先进的立体交通网络，与欧洲和世界各国紧密相联。比利时在其3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修建了1500公里的高速公路，而且沿路全部设置了密度相当大的漂亮的路灯，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是欧洲唯一高速公路建路灯的国度。在比利时随时可以看到川流不息的集装箱货运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而这个高速公路网的中心就是布鲁塞尔。铁路有4000公里，从布鲁塞尔可以通向欧洲大陆各大城市。市内则有快速地铁和发达的有轨电车和公共汽车。它还拥有水路运输，有一条32公里长的运河同埃斯考河相连，可以航行4500吨的海轮，通向北海。航空方面，布鲁塞尔拥有国际机场，是欧洲重要的航运中心，它的两座航站楼都比北京的二号航站楼还大些，每年运送旅客1850多万人次。国际航线202条，货运航线36条，货运量66万吨。作为欧洲海陆空的重要交通枢纽，布鲁塞尔当之无愧。

交通之外，其他基础设施，举凡饭店、旅馆、商店、超市、水电气供应、邮政、电讯、传媒、运动场馆、休闲娱乐场所，等等，大大小小，高档低档，均匀地分布在城市各个角落。

国小也是优势
地理位置的优越、经济的强势，帮助布鲁塞尔赢得了政治上的地位：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欧共体成立之时，将总部设在了这里，随着欧共体不断扩大和深化，直至演变成欧洲联盟，布鲁塞尔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如今它已经是有27个成员国的欧盟总部的所在地，号称欧洲的首都。它获此殊荣固然得益于地理和经济因素，然而，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往往未引起人们的注意，这就是布鲁塞尔是一个小国首都。当年欧共体创始国有一个默契：欧共体总部不能设在大国，这是欧共体成员国表现出的一种政治智慧，旨在避免大国争权夺利，影响一体化进程。这样，德、法、意诸大国均无缘问“鼎”，于是布鲁塞尔就幸运地成为受益者，堂而皇之地坐上了欧洲首都的宝座，享受着它所带来的辉煌，至今已逾半个世纪。

正是由于布鲁塞尔拥有经济和政治优势，它的吸引力和辐射力得到了增强。许多国际组织纷至沓来，大批外国公司蜂拥而至。除欧盟总部各机构设在这里外，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国际海关组织、西欧联盟等等都把总部设在这里，众多非政府组织也把布鲁塞尔作为重要的活动中心，它们的办事机构也云集在这里。据统计，布鲁塞尔的国际组织机构多达500多个。国际组织众多又使它成为许多国际会议的首选之地，各种代表大会、报告会、研讨会、展览会、博览会，名目繁多，终年不断，使它成为在新加坡、巴黎、维也纳之后名列世界第四大国际会议城市。据统计，每年的会议多达55000多场，平均每天150多场。再加上其外交代表机构数量名列世界首位（287个），这里常住的外国居民大约占居民总数的1/3。如果再算上旅游人数，这个城市的国际化程度就可想而知了。这生动地体现了这个城市的开放性和包容性。中国哲人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句话用来形容布鲁塞尔所显示的比利时人开放包容的胸怀，我想不会过分。

深厚独特的文化底蕴

一般来说，一个城市区别于其他城市的标志主要不在于经济内容，而在于其文化特性。具有鲜明的城市文化个性的城市才具有永久的魅力，才能体现出综合实力的完整性，也才具有真正的国际都市的价值。布鲁塞尔正是这样一座城市。

体现布鲁塞尔文化底蕴的是位于市中心的大广场。这个大广场被视为这座城市的灵魂。这个只有7500平方米的广场四周聚集了十五世纪至十七世纪的哥特式和巴洛克式建筑约二十来幢，至今保存良好。集中了不同风格的古典建筑精华于一处，并至今保存完好，这在欧洲也是首屈一指的，因此这个广场也是布鲁塞尔地标建筑群，它以其历史风貌的美感展现了布鲁塞尔的文化品位。著名的撒尿小童小于连的铜像就在广场一侧的小箱子里。这里还有当年马克思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的贫困》和《共产党宣言》三部伟大著作时居住的白天鹅旅馆。这家旅馆对面的另一家旅馆则是法国伟大作家雨果曾经居住和写作的地方。所有这些古建筑都仍在使用，例如布鲁塞尔市长仍在古老的市政厅大楼里办公。

布鲁塞尔不仅仅重视保护历史遗存，同样重视现代文化设施的建设。全市有70多座各类图书馆、博物馆。剧院30余所，电影院14家，3D影厅数量在欧洲领先，法语和荷兰语文化中心39家，健身场馆上百家，最大的体育场可容5万观众。大部分街区都有小艺术宫，为绘画、音乐、戏剧等艺术爱好者提供活动场所。此外，布鲁塞尔非常重视同外国的交流与合作。1969年，布鲁塞尔美术馆倡议成立“欧罗巴利亚协会”，每年邀请一个国家作为主宾国集中展示其文化艺术精华。40多年来形成了一整套由民间主办、政府资助、企业赞助、全民参与的成功运作模式，已发展成为欧洲著名的文化艺术界、综合性大型国际艺术节，影响广泛。2009年，中国成为该艺术节主宾国，历时4个多月，展演450多场，观众达100多万，获得巨大成功。

几点感想

1、一个城市在国际上的地位取决于它的综合实力的强弱，经济是基础，文化是灵魂。但每个城市综合实力的形成必然带有自身的鲜明特性。纽约以商贸起家，伦敦以金融著称，布鲁塞尔则以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其所代表的国家比利时小国挑大梁取胜。北京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都，具有无比丰富的政治、经济、文化资源和优势，许多尚待开发。只要认真分析自身的特点，科学地规划，一定会把自己的优势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成功地实现建设世界城市的目标。

2、打开欧洲地图，我们会发现布鲁塞尔正位于南北欧和东西欧的中间，离欧洲几个主要城市都很近，在它周围二三百公里的范围内，实际上是一个发达的国际城市圈。布鲁塞尔的城市发展正是得益于这个国际城市圈的优越环境。欧盟的一系列法律和政策鼓励这些城市的互补和合作，其中最重要的是相互投资、技术合作和人才交流，取得了多赢的巨大效益。这是值得我们借鉴的。我国珠三角和长三角的发展提供了同样的经验。因此，北京作为此地区实力最强的城市，以积极、主动、谦虚、平等的态度大力推动京津冀合作走向成熟，应是责无旁贷的。

3、布鲁塞尔的经验证明，文化发展同经济发展同等重要，应同步前进。布鲁塞尔不过百万人口，就有那么多的博物馆、剧院、影院、文化活动中心、体育活动中心，还经常举办各种文化活动，包括有影响的国际文化节。做到这些，不是单靠政府运作，而是发挥了民间的力量。同北京拥有的资源相比，布鲁塞尔微不足道。如何进一步调动民间的积极性，形成一些有国际品牌效应的文化活动，是北京在建设世界城市中值得努力实现的目标。这需要加强国际合作，请进来、走出去都需要。另外，还要注意北京自身的地区平衡，北京的文化艺术场馆和活动多在市中心和朝阳区，西部地区如海淀区教育和科技发达，文化艺术方面较为薄弱，似应努力改善。

4、城市建设中公用设施的人性化设计是值得重视的问题。例如，地铁车站都设有升降电梯，以方便残疾人和其他有需要的乘客。地铁转换站的衔接较近，乘客换乘无需走太长的路。马路的人行便道大多用水泥或柏油路面或其他防滑材料，以保证行人安全。较宽的马路红绿灯设置两三处，使驾车人在任何位置都能看到信号。其人行横道则在马路中间处设置隔离区，并在隔离区也设红绿灯，行人可分两次通过马路，以保证安全。无论大小超市，都在购物出口附近设有台面，供顾客整理所购商品。实用、美观、大方、人性化，这是欧美城市公用设施常常遵循的原则。

以上浅见，谬误之处难免，欢迎批评指正。

作者简介：
毕业院校：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外国语学院
曾任：《世界知识》杂志主编、中国驻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大使馆政务参赞、外交部西欧司司长、中国驻比利时王国特命全权大使兼驻欧洲共同体使团团长、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
现任：外交部京剧学会常务副会长、天津市经社理事会名誉理事。
荣誉：曾当选为全国先进新闻工作者、意大利政府颁发的意大利共和国功勋骑士勋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