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蔚冈,法学博士,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执行院长,主要研究领域为政府监管与行政法、土地法和城市化,在中国核心期刊上发表多篇学术论文。
目前中国公共服务均等化不能够实现,和中国的城市化有关系。中国的城市化分两类:一类是土地的城市化;一类是人口的城市化。关于土地城市化,包括盖新房子、起高楼、修马路、建广场等。而人口的城市化,就是要把人从农村人口变成城市人口,和当地人一起来分享福利。但是这两者在中国是不大匹配的。
公共服务的挑战来自城市化
先看几个事件。第一个例子,去年发生的佛山“小悦悦”事件。孩子的父母是在佛山做五金生意,不是户籍人口。第二个例子,今年5月份时,在离江西宜春市区80多公里的一个小山村里,一个老人在外玩耍的5个孙子孙女在水塘溺亡,只有最小的孙子生还。因为这时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没有人能救这些小孩。第三个例子,一些在北京上海工作的人户口不在这里,但是又想在北京上海参加高考,他们采取了一些行动,很多人就把这部分人称之为“异闹”。医疗方面也存在类似问题。
一般来说,最基本的公共服务,大家都可以想到的就是教育、医疗、社保。
什么叫“基本公共服务”?就是政府只提供最低水平的、标准化的服务。这一点很重要。它是由政府付费的。特殊化的、较高层次的需求要通过市场去满足。
中国的公共服务均等化最早出现在官方文件中,是从2004年开始的,2004年9月份的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了这个概念。更明确讲到这个概念是在2006年10月,十六届六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里讲到:2020年前,社会主义和谐社会需要达到基本公共服务体系更加完备,政府管理和服务水平有较大提高。
实际上中国以前的公共服务谈不上均等化,一般只向城市提供,基本不向农村部门提供。而农村部门的服务都是私有化,是自己来提供的。
按照政府提出的对中国公共服务均等化所涉及的几个目标,我这里只讲到教育、卫生和社保。另外还有住房,这也很重要。
公共医疗卫生,现在大家对这方面的怨气可能比对教育的意见还要大。人们经常讲,生不起病,看不起病。
现在中国的现收现付制的社会保障体系,出现钱少了这个问题之后,有的专家指出,我们是否可以推迟退休年龄?这在技术上看是可行的,当然很多人是不愿意的。
从政府的官方文件来看,我国目前的公共服务,关于要解决医疗、卫生、教育、社会保障、住房保障的问题方面,面临很大的挑战。
公共服务需求大。中国之前只给城市人提供公共服务,尤其是正式的城里人。而这部分人口在我国13亿人口中只占三四亿。只给这部分人提供公共服务,财政压力是可以负担的。现在突然发现要给13亿人都提供公共服务,这马上就让政府的口袋捉襟见肘了,所以就满足不了了。
公共服务供给不足。比如医疗卫生方面,我们在城市中,出门就可以很快找到三甲医院或者其他医院,但是在农村只有卫生所,条件非常简陋。
公共资源配置不均衡。大家都认为不该把绝大多数的资源配置在城里,但我认为把资源配置在城里是非常合理的。为什么?因为城市人多,同样造一所医院,分摊到每个病人身上的费用就很少。既然把资源配置在城里是对的,为什么引起大家的怨气?因为在其他国家,大家可以自由、随意进城,到城里来享受这个福利。而在中国因为有户籍制度,配置在城里的资源只对城里人开放,如果外地人来到这里,就会被说成是“挤占”了这个城市的优质资源。因为在中国缺乏用脚投票,所以才会让配置不均衡的问题显得特别突出。
公共服务再分配作用弱。公共服务的基本功能,用大家经常讲的一句话叫做“劫富济贫”。中国的税负里面,很多税不是直接可以看到的,属于间接税。我们唯一清楚的是个人所得税,而这在中国又沦为工薪阶层的税,富人有很多办法来逃避个人所得税。
公共服务标准不规范。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意思是服务的内容应该相同。比如说看感冒,10元钱就可以解决。而各地标准不一样,有些地方要100元、200元解决,而有些地方1元就可以解决。这些内容是不是中国公共服务均等化的挑战呢?实际上这些都是表面问题。我认为对于中国公共服务的真正挑战不在于这些,而是来自于中国的城市化。
城市病没有想象中严重
如果时间回到30年前,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人认为,城乡分治是很正常的,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城市化之后,这一切都变了。根据去年国家人口计生委发布的一个报告可以看出,中国的城镇人口(不仅仅是包括户籍人口,还包括在当地居住两年以上的人口)第一次超过中国总人口的50%,这标志着中国的城镇人口数量第一次超过农村人口。这时挑战来了,我们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陆续向城市转移人口,农村人口不断萎缩。
现在中国流动人口总量已经接近2.3亿,占全国总人口的17%。而且根据国家人口计生委的统计发现,在这么多的人口中,人口的流动性增强,家庭化迁移成为趋势。
公共服务的真正挑战来自城市化。目前的城市化挑战在哪里?按照去年年底上海的统计数据来看,全上海有2400多万人口,其中本地户籍人口有1300多万,近1/2的人口属于外地人口。当土著和外来人口比例已经达到1:1的时候,他们居然还说“挤占”本地资源,这是非常荒谬的。
由于我们之前都是以本地户籍人口来计算,所以我们的很多公共服务都面临着很大的挑战。当资源都是以本地人口来进行配置时,就会发现户籍人口与常住居民的利益冲突很厉害,大家意见都非常大。
外地人口的增加也会带来入学、入托难,还有医疗资源紧张。本来这个地方设计的时候只针对100人,而现在突然涌入了200人,其中有100人来自外地,这就会让这个地方更加拥挤。在这里工作的外地居民又无法享受本地公费医疗,但是在他们的工资中,公司已经帮他们缴纳了这笔费用。
另外,养老问题。中国的社会养老保障制度和全世界差不多,叫做现收现付制度。现在这笔钱有一部分是拿来投资,但是绝大部分是现收现付。这就意味着现在供养城里退休老人的钱是由现在上班的人付的。
但是对于另外一部分人,例如我,我的同事有上海本地户籍,他的父母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我们在帮他养。因为按照现在这种1:3的抚养比,1:1是抚养不了的。我们的父母如果在农村,是没有人给养老的,国家也是不给钱的。这就相当于我不仅仅要替城里的同事养他的父母,而且还要养自己的父母,那么我的压力是同事的两倍。这主要是针对个人所得税讲的。如果以家庭为缴纳个人所得税基数的话,让你供养的人口就包括你的父母,而他们又刚好没有退休金,那就要把那部分钱也列为给你免税的部分,可以扣缴个人所得税。但是目前这还没有实现。而且养老金异地转账并没有实现。这些问题之所以会成为问题,都是城市化所引起的。
这时就出现了本地居民反对的一些行为。
第一,导致套利行为发生。例如上海退休人员工资比较低,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这可能是大家想不到的,为什么?因为上海的人口老龄化比较严重。各地所提供的公共服务是不一样的,很多人认为我可以去套利,哪个地方养老金支付得多,我就移到哪个城市去。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就是导致本地人口福利减少了。
这还会导致城市越来越大,导致“城市病”的发生。有人说,城市越来越大,是不是会导致城市的问题更加严重?例如交通拥堵等等。其实,城市病是没有那么严重的。
我统计过一个数据,在美国、日本、韩国都有这样的数据。日本东京湾一带,所占的人口和拥有的G D P是匹配的,如果G D P占全国的40%,那么人口也会占全国的40%。城市人口多,G D P高,就业机会就多。但是中国由于户籍和土地制度的原因,不让把这些地变为建设用地。结果就会导致广东、上海、北京等地的G D P和人口是有偏离的,例如这个地方的G D P占全国的20%,但是人口仅占全国的10%。这就带来很多的浪费。
这里说到会导致本地居民的福利减少,本地居民会反对、有忧虑,这是没有必要的。给外地居民提供公共服务,并不影响本地居民的利益。本地的财政收入、G D P当中都有常住人口和外地人口的功劳。甚至很多经济学家都会有一个直觉,一个城市有没有活力,就要看外地人口占多少。
资源错配会导致本地居民福利受损。什么叫资源错配?本来应该给1400万人口提供公共服务,现在只提供给800万人的公共服务,而这剩下的600万人就会与这800万人产生冲突,最后就会导致这800万人配置的公共服务减少。
城市竞争归根到底是人的竞争,这一点很重要。一个城市有没有活力、吸引力,归根到底是是否能把人吸引到那个地方去。即便从经济发展的角度讲,也应该给外地人提供福利。为什么?归根到底是人的竞争,其实这还分两方面:第一是高素质人口的竞争,第二是一般人口的竞争。为什么?因为中国越来越老龄化,这意味着你的养老负担越来越重,你一定要找到后来的人来给你缴纳社保,作为社保基数。
我们从内需的角度上来讲,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不会只是增加负担。我来这里之后,当然要占这里的资源,也会带动本地的消费。
目前中国公共服务均等化不能够实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和中国的城市化非常有关系的。我们讲中国的城市化,学者把它分两类:一类是土地的城市化,一类是人口的城市化。关于土地城市化,大家都非常容易理解,包括盖新房子、起高楼、修马路、建广场等等。而人口的城市化,就是要把人从农村人口变成城市人口,大家一起来分享福利。
但是这两者在中国是不大匹配的。中国的城市化率是按照居住人口来计算,乡村人口在中国逐渐减少,城市的城镇人口逐渐增加,中国的土地城市化快于人口的城市化。
土地城市化可以带来很多的发展红利。而人口城市化会给当地政府带来压力,那么他们就要“甩包袱”。
财政投入加市场化解决问题
大家为什么要进城?城市更加公平。《中国发展报告2010:促进人的发展的中国新型城市》是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作的一份报告。他们发现城市化水平越高的省份,城乡居民收入之比也越来越小。
由于这个规模效应,所以更有效率,人口越多,公共服务的成本就越少。不仅仅交通是这样,教育、医疗、卫生都是这样。
而如果他们在进城后发现,不能享受到城里的公共服务,那么就会出现很多弊病。
比如本地居民与外地居民的利益冲突,流动人口的消费抑制以及流动人口的投资浪费。现在农村盖房子都盖得很大,问题是你投到那里的钱完全是浪费!为什么?因为以后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移到城市中去,你的房子是不值钱的。
城市的房子为什么比农村的值钱?因为城市有基本公共服务,所以价值高。
如果让公共服务惠及更多的人,首先就要变户籍人口为常住人口。其次是社保可迁移,分个人账户和统筹账户。通过个人账户的迁移,将地方政府的竞次变为争优。如果社保可迁移,我想很多地方政府是愿意接受外来人口的。
如何解决问题?这里有几个路径。
保证基本财政投入。现在讲到基本公共服务,很多钱还是要政府来投入的。另外还要配合几个方面的工作:
财政体制改革。中央对各地的转移支付以人为唯一的比例分配。这个“人”是常住人口,而不是说户籍人口。应该以人所得和地的价值为主要税源的依据,而且还要建立税收体系。要以人所在地为主。
城镇规划中批准的建设用地规模与城镇人口数和引进农民数挂钩。复旦大学的陆铭教授提出一个观点说,例如上海,引进了多少农民工,那么就对应这些农民工,增加多少用地规模。因为现在地方政府最想得到的就是用地指标,想把这些农业用地转为建设用地。如果说把外地人口变为这里的城市人口,那么就给你增加用地指标。
调整地方政府的考核指标体系,把净移入人口数作为重要业绩指标,忽略户籍人口指标。
除了财政投入之外,还要有一个市场化的途径。现在的政府要降低医疗、卫生、教育的准入门槛,给社会资本提供多样化选择,这也会让消费者有多样化的选择。
通过市场竞争提供更优质的服务。以社会保障为例,因为现在的全国社保这笔钱,在如何打理方面是没有竞争的,公民的账户全部统一之后,交由政府统一打理。但是在全世界各个国家中,这类资金的收益比都是很低的。假如说这个市场有更好的公司,我们的统筹账户可以有70%由个人来控制。虽然现在拿不到这笔钱,但是我们可以来选择一个好的基金公司,我们可以把钱交给它来投资,为什么非要交给政府来投资呢?要让这笔钱的打理更有竞争性,公共服务的品质才会上升。傅蔚冈
城市的房子为什么比农村的值钱?因为城市有基本公共服务,所以价值高。在美国很多地方,为什么富人可以住乡下?因为富人有钱可以负担得起。例如可以通过开车等途径解决,把自己的公共服务不便通过私有化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