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青草沙
“青草沙”,这个让人产生美好联想的名字关系着中国最大城市的未来。
这个位于长江口崇明岛和长兴岛之间的优质水源地,目前已成为上海市内接近50%人口的自来水来源地,亦是上海逐渐摆脱对黄浦江上游来水依赖的重要工程上海“母亲河”黄浦江早已被水质恶化的阴影所笼罩。
不过,被称为“百年战略”的青草沙水库,在其建成的第三年,就引起了水务系统人士对其水质恶化的担忧。今年8月中旬,上海市水务局在回复三位上海市政协委员的提案中称,相关职能部门已经采取多项措施,防止青草沙水库富营养化。
今年上海“两会”期间,正是上述三人提出,长江口水质目前氮、磷含量偏高,青草沙水库存在富营养化、并产生蓝藻水华的可能。
“按照目前长江口的污染形势,如果不加以治理,青草沙水库可能只有10-20年寿命,”全国政协委员、华东师范大学生态学终身教授陆健健对本报记者称,“青草沙的水质目前确实比黄浦江上游好,但我只能希望它维持的时间能够长一点。”
而治理长江口水质,需要上海与江苏的合作。在长江口两岸,有南通、常熟、嘉定、宝山等数个工业城区,这些地方的化工企业每天都向长江排入工业废水,使得位于下游的青草沙面临威胁。
徐六泾危机
江苏苏州和南通之间的苏通大桥东侧,有一名为徐六泾的河段,河宽约5公里,是长江水注入东海的咽喉要道。青草沙水库位于徐六泾下游直线距离约60公里处,其来水亦通过徐六泾。
而徐六泾的水质目前每况愈下。污染这里的水质的,有位于上海境内的石洞口、竹园和白龙港三大污水处理厂,亦有江苏境内的化工企业,其中包括位于南通的一个日本在华投资最大的工业项目,其造纸厂排出的工业废水也流入徐六泾。
“这家工厂在长江边的排污口,距离下游徐六泾直线距离不到50公里,”陆健健称,“其排放的污水对徐六泾的水质构成直接影响。”
数份研究文献均显示,徐六泾的水质恶化,为长江口提供了80%以上的主要污染物。
文献数据称,长江河口水体中COD(即化学耗氧量)含量严重超标,平均含量为6.59mg/L,有近70%的站位超出国家海水水质类标准。徐六泾断面在2010年的年入海COD已达到869.7万吨,污染物总磷约57.0万吨、重金属4.5万吨。
国家海洋局第一海洋研究所人士屠建波的文献称:长江口及其邻近海域总氮和总磷的通量持续增大,已经属于富营养化区域。
“长江口水体中还含有不可降解的有机物。其中大多为环境内分泌干扰物,具有持久性、半挥发性以及高毒性的特征,对人体健康存在长期而隐秘的影响。”中国海洋湖沼学会水环境学会理事徐亚同对本报记者说。
他认为,长江口的水质逐年下降,而沿岸城市规模不断扩大,为发生重大事故埋下隐患,“一旦发生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长江口水危机,对青草沙水库构成严重威胁。研究文献指出:青草沙水源地水质主要取决于上游徐六泾来水。
由于受到长江口上游江苏和上海化工企业和排污厂的共同污染,青草沙水库目前已经需要通过开展湿地修复、建设生态混凝土护坡等方式,缓解水质恶化。
青草沙隐患
2007年6月,总投资170亿元的青草沙水库开工,水库面积近70平方公里,设计有效库容4.35亿立方米,2011年6月全面建成。
在建设青草沙水库之前,上海传统的水源地发源于江苏太湖的黄浦江上游的水质已严重恶化。一份上海市科委科技攻关计划项目的材料称:黄浦江上游水源地受太湖流域来水的影响,富营养化程度严重。
2004年,江苏无锡召开重点流域水污染防治现场会议,会上一位水利部官员曾报告称,“黄浦江上游其他支流水质一般为V类或劣于V类。”
除了水质恶化,黄浦江上游水源地的取水潜力也趋于饱和,截至2008年6月,黄浦江上游水源地及陈行水库规划区的原水供应能力合计为每日910万立方米,与上海市规划的2010年供水规模达到每日1184万立方米相比,存在一定缺口。
“为确保供水安全,供应应该超过需求,比如在国外,需求可能只能达到供应能力的60%,”上海市供水调度监测中心副主任赵平伟此前对媒体介绍说,“上海目前的供应能力是每日1097万立方米,而历史最大供应量是每日1045万立方米。一旦设备需要检修,再加上咸潮入侵,原水总量限制,供应就会极为紧张。”
根据官方预测,到2020年,上海原水总需求量将达到每日1428万立方米。由此,每日可供应719万立方米原水的青草沙水库,成为上海新的生命线。至2011年6月,青草沙已向上海12个中心城区全部或部分供水。这意味着超过1000万上海市民使用的自来水已改由青草沙供应原水。
官方描述来自青草沙的原水为“优质长江水”。数据亦显示,青草沙水域水质总体良好,主要水质指标满足国家标准中的II类水质标准。
不过学界的研究显示,青草沙存在富营养化的隐患。
“青草沙水库目前常年水质为Ⅱ类,只能说比黄浦江上游水质要好,但并不是能获得保障的水源地。”徐亚同说。
青草沙水库的实际运营单位上海城投系统的专业人士撰写文献称:“若徐六泾水质基于现状下降一级,将导致青草沙水源地水质恶化,包含氨氮和总磷浓度在内的重要水质评价指数,将分别比现状提高22%和20%”。
上海同济大学的调查团队所撰写的文献亦证实,青草沙水域在个别时段,已经遭受水体富营养化的威胁。该团队从2009年4月至12月对青草沙水库进行实地取样分析时发现,监测点位中一处水质,在包括总氮的情况下,于当年5月18日甚至低达劣V类,而水库整体在当日也仅为类水质。
“现在上海要在长江口找III类水质的水源已经很困难,而青草沙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目前保持II类水质,是非常不容易的,”陆健健说,“但如果未来青草沙水质降低,就不再能当做自来水的水源地,而且这种可能性不低。”
陆健健预计,如果上海和江苏方面在未来无法有效遏制长江口水污染,那么青草沙的实际寿命将短至10-20年。这一预测与上海将青草沙定位为“百年大计”的目标相去甚远。
本报记者尝试联系上海市水务局了解青草沙水库情况,该局宣传处人士以及上海城投负责运行青草沙水库的两家分公司均婉拒采访。
100年变成20年?
上海目前已建成的青草沙、黄浦江上游、陈行及东风西沙四大水源地,其源头皆来自江苏辖内的太湖和流经江苏的长江口。由此,保护上海水源,成为一项须由水利部、上海和江苏相互协调艰巨工作。
在青草沙水库尚未开工前,上海的主要水源来自发源于江苏太湖的黄浦江上游。水利部太湖流域管理局和江苏、浙江、上海三省市水利部门共同努力,实施了为期两年的“引江济太”(即引长江水至太湖)调水试验工程,使水质得到一定改善。
上海建设青草沙水库,亦获得江苏的支援。江苏省水利厅官网披露,2010年12月,为配合青草沙原水系统通水切换工作,常熟泵站1-6号机组投入运行,启动引江济太应急调水工作。
现在,青草沙水库的水质维护,仍将有赖于上海和江苏的密切配合。
一个月前,上述那家日本在华投资的最大工业企业的一个污水排海工程被叫停。该企业发言人曾在接受人民网采访时称,规划中的排海工程设在南通塘芦港外海。对此,陆健健认为,如果该工程完工,来自这家造纸企业的污水将直接排入东海,相对缓解长江口的水质污染。
“排海工程叫停后,这家企业的工业废水目前仍照旧排入徐六泾上游的长江口,最终经由徐六泾流入青草沙。江苏方面避免了海域污染,而上海方面的水质恶化压力则未能缓解。” 陆健健说。
而这背后又牵涉到复杂的利益得失格局。“根据长江口上游来水水质情况,青草沙水库没有上海方面几个亿的防护工程投入,无法缓解水质富营养化问题。”陆健健说,“防护工程每天还会产生很大的维护费用,估计这笔投入累计起来,与南通那家造纸企业产生的利润不相上下。”
自上海开埠以来,上海在黄浦江的水源取水口已发生数次迁移。1987年7月,取水口移到黄浦江上游临江段。1998年7月,又上移至松浦大桥附近水域。
在陆健健看来,未来青草沙水库一旦遭受不可逆的水质污染,则上海不得不面临通过海水淡化等高成本手段取水的局面。
“如果采取海水淡化,那么一个比较理想的地点是大洋山离岸边20公里以外的海域,”陆健健透露,“但这需要铺设超长的取水管道,将成为耗资几百亿的大型工程。而海水淡化也将2.5-3倍于目前的成本。”
如果放弃海水淡化,则可选的另一条路,仍需要上海与外省市合作,就是向位于浙江的千岛湖借水。
“借水相比海水淡化就要便宜些,但这也需要上海与浙江方面协商好,”陆健健说,“届时,为了满足市民的用水需求,上海将不得不向千岛湖每年借取超过20亿立方米的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