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她在北京大学面对一般容纳400人的阶梯教室里的近500名听众,陈述了她对这些问题的思考。
我们面对的是怎样的世界
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这是延续了多个世纪的西方文化主导的世界,这种文化把世界看成利益分割的个体或民族国家之间的冲突和竞争,在国际秩序上,这种逻辑的推演就是列强争霸和世界战争。全世界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中国人对此也有很多辛酸的记忆。二战后,资本主义世界通过福利国家建设对此有所矫正,但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
乐黛云教授认为:世界文明的演进和赓续表明,每一次大国的崛起,都可能导致文化的一次大更新和大创造,而今中国人奋斗了一百多年,重新站在了世界发展的前沿。这样一个积蓄了五千年文化能量,和欧美文化具有鲜明异质性的民族,一旦崛起,其发展的潜力,创新的空间,展示给世界的文化景观,将会是巨大的。
乐黛云教授认为,当中国人拥有创造历史的权利和机会的时候,我们很自然地希图出现另外一幅世界图景。那就是多元共生,各种文化和平相处的世界。“世界文化的多元共生,才是我们的共同利益。”
“西方世界的思想发展一直是‘点—线—面’的线状思考方式。中国文化则强调网状的社会结构,强调人伦关系中的彼此互动。这样的思考模式撕破了西方线性的思考方式,为构建和谐世界提供了新的看法。”
西方的思想界也在努力突破自身,比如,约瑟夫·奈提出“软实力”的概念,为一个民族国家更全面清晰地认识自己,扩大世界影响,提供了路径。乐黛云认为:这种思维还是延续西方式的争霸逻辑,其目的还在于利用文化吸引力得到渴望的利益,利用文化软实力来征服别人,获取私利,这就是一种精神殖民、文化殖民,最终还是会导致全球化的单边统治,而我们的主张是“道并行而不相悖”。我们主张“不同的文化,根据不同的思想基因,选择不同的路径,通过相互弥补和产生共鸣,来解决人类面临的共同困惑”。
在乐黛云看来,另外一个关于世界大问题的思想,是关于世界政治制度设计问题的“天下”和“帝国”的争辩,这个争论的源泉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青年学者赵汀阳出版的著作《天下体系——世界制度哲学导论》。赵汀阳认为,世界历史上一直缺乏世界理念和世界制度的价值观和秩序。曾支配世界的英国和正支配世界的美国从来都只有国家理念,从来都只考虑自己的国家利益,它们的“世界思维”只不过是推广自己的特殊价值观,把自己的价值观给予普遍化,在关于世界政治的问题上,中国古代的世界观,即“天下”理论,是唯一考虑到了世界秩序和世界制度的合法性的理论。因为只有中国的世界观拥有“天下”,这个在级别上高于/大于“国家”的分析角度。
乐黛云教授说,“天下”理论,已经产生了广泛国际影响。意大利思想大师翁贝托·艾柯,欧盟跨文化研究院院长阿兰·勒皮雄,印度尼赫鲁大学校长、著名政治学家巴惟尔·阿罗拉等许多外国学者都给予较高评价。
“ 如果说‘天下’理论主要是从世界政治的角度设计哲学建构的话,李泽厚先生这些年一直在提倡的‘情本体’则试图通过对中国礼乐为主、儒道互补的文化传统的转化和提升,在个体精神生存的层面为人类未来的幸福生活求解。”乐黛云说。
她认为,“在西方,工具理性膨胀,绝大多数人不能不被捆绑于机器和物质功利。理性和越来越精细的分类使人的视野越来越逼窄”,这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问题和社会问题。西方哲学家在努力寻找出路,李泽厚对此形象地概括为:以文化解构路径为代表的“动物的哲学”、以语言分析路径为代表的“机器的哲学”、以抗拒死亡路径为代表的“士兵的哲学”。这些哲学为解决人类困境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但是都没有把人生的根本问题解答清楚,这个问题要探究一个基本事实,就是“人要活着”“人如何活下去”。“‘情本体’的提出和阐释,就是对这个问题的中国式解答”。
乐黛云认为,中国人讲亲情,中国美学的根本是陶情冶性,抵制把人变成物。中国文化强调心性的修养,讲究“天人合一”,而不是追求功利,这对于批判科学主义、实证主义具有重要意义。
面向世界的中国态度
“但是我们的思想要面向世界,不能采取西方的那种征服、压服的方式去实现。” 乐黛云认为中国文化面向世界存在一个态度问题。过去,我们对西方的文化要么是拒绝,要么是逢迎,这都不好。“要增强自己的文化自信和自觉,但是对别的文化也要有同情和了解。”乐黛云说。没有同情和了解就不能和别人交流。在这方面,林语堂是一个很好的先例。“70多年过去了,我们为什么再没有像《吾国与吾民》、《生活的艺术》那样中西汇通的、持续52个星期在美国畅销书排行榜上排第一名的、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品呢?”乐黛云教授相信中国的年青人会让中国文化在未来世界大放光芒。(杨晓华)
乐黛云简介
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跨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自1989年担任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至今。著有《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透过历史的烟尘》、《跨文化之桥》以及《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十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