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北京6月20日电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一个粗壮的汉子立于坡上,脖子一挺,一声长吼,一曲“花儿”拔地而起。这汉子,就是定西市临洮县阳屲村党支部书记、当地著名“花儿”歌手瓦广吉。
瓦广吉说,30年前,这儿都是荒山秃岭,别说树了,连庄稼都是“马毛庄稼”,只能长马毛那么高。说话间他把两个手指一张,食指与拇指拉开些距离--这就是马毛的长度。
甘肃定西、河西,与宁夏西海固合称“三西”,这里是灿烂的马家窑文化发源地,又曾是中国最穷的地方之一。
1982年,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国家启动三西扶贫开发计划,首开中国乃至人类历史上有计划、有组织、大规模“开发式扶贫”的先河。自那时起,三西人民展开了一场历时30年的反贫困斗争。
2012年立夏时节,我们再次踏上三西黄土高原。30年反贫困斗争可歌可泣的人和事,以浓烈的色调,绘就了一幅壮丽的历史画卷,在我们眼前徐徐展开……
阳屲村的一侧,就是马家窑文化遗址。红底黑纹的古陶上,涡旋纹和蛙人图腾向人们表明,远古时代,这里水草丰茂,鱼蛙如织。直到唐朝,还是“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然而近几百年中,气候变化、战乱频繁、过度开垦,使三西黄土高原沦为秃山枯水。
年降水量两三百毫米,蒸发量却在十倍以上。最旱的年头,草长得太短,驴只好把嘴扎到地皮上去啃,结果下嘴唇都被坚硬的地面磨掉了,嘴肿得像水桶粗。渴极了的牛嗅到了水的气味,挣脱了缰绳,追着政府的送水车一路狂奔。
关于30年前的三西,我们听到这样一些片段:小孩子寒冬腊月没有鞋穿,看见一泡冒着热气的牛粪,赶紧把长满冻疮的脚丫子往牛粪里一插。一家五口人,穷得只有两个碗。爹妈就在土炕上挖三个坑坑,野菜糊糊舀到坑里,三个娃娃就趴着炕沿吸溜溜地喝。全家只有一条烂棉被,冬夜里,七口人要睡成一个扇形,每人才能盖上个被角儿……
能打开贫困枷锁的,只有唯一的钥匙--发展。
阳屲村的“屲”,意为斜坡。坡田一下雨就跑水、跑土、跑肥,人称“三跑田”。留不住水土的土地,也留不住收成。当年,瓦广吉当上支书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乡亲上山修梯田,发誓要把“屲”字头上那一“丿”推平。
就凭着一只铁锨、一把镢头、一辆架子车,他们开始改变命运。历经几十年苦斗,终于推平了“屲”字头上那一“丿”。平整的梯田保住了水土。阳屲村的贫困之锁,被打开了。
30年来,一项又一项治山理水的惊人创造就诞生在这片土地上。在榆中实验、发明的“全膜双垄沟播技术”,最大限度地利用稀少雨水,在全国旱作农业区推广。定西人的新型集雨水窖,不仅推广到非洲,还有几十个国家的人前来观摩学习。半个世纪前曾以失败告终的引洮工程在新世纪再次上马,三西百万百姓即将告别饮水难的历史……
再穷的三西人,也会有富贵的念想。
周爱兰,一个不擅言辞的女人,把一个在阳台上育种的小作坊,做成了全国第二大马铃薯“原原种”供应商,每年为10多万户农民提供马铃薯良种,带动每户农民增收千元以上。周爱兰每天触摸的,是会呼吸会生长的财富--马铃薯。
马铃薯,当地人叫它“洋芋”,原来谁也没把它看上眼。而三西,正是世界上最适宜洋芋种植的区域之一。
1996年,定西率先大规模推开了“洋芋工程”。农民说:土蛋蛋变成了金蛋蛋银蛋蛋!
我们来到定西马铃薯综合交易中心,一块巨大的荧光屏上闪动着红红绿绿的数字,那是全国几十个中心市场的实时价格数据。市场一侧是铁路,一列列货车风驰电掣地驶过。站在市场里买卖土豆的农民,在隆隆的轰鸣中,可以亲眼看到自己的产品,坐着“洋芋专列”运往全国。
现在,全国马铃薯市场的三分天下在定西。定西农民的嗓门儿,可以左右中国马铃薯市场的定价声。
30年来,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三西百姓千万双手一起,扶起了陇西的药材产业、静宁的苹果产业、六盘山的甘草产业、敦煌的葡萄产业……
今天,马家窑文化的余脉仍然游弋浮动在三西百姓的寻常岁月中。当一个地道的中国农民备好年货,洗净带着泥土的手,把一副春联恭恭敬敬地贴在家门前时,那流淌千载的文化血脉就显出了惊人的能量。
三西很多人家,即使破败的土坯房,门前也要写上“耕读第”--耕和读,这是中国农民心中最为神圣的两件事:耕作,一年之事;读书,一生之计。
通渭的农家女郭胜霞考上了大学。为了供女儿上学,年过花甲的父亲戒掉了抽了一辈子的旱烟,戒了罐罐茶,最终,戒掉了饭碗里最后一滴油--他把家里的油都卖了。
郭胜霞大学毕业,有了工作。那年冬天,70岁的父亲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头一垂,就再没抬起来。心里最大的包袱放下了,父亲远远地去了,留下满院暖暖的阳光。
反贫困,教育是通往彼岸的渡船。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破烂的学校:借来的土坯房,课桌是泥墩和木板搭成的,粉笔是山上挖来的白石头,房檐下一串牛铃,充当上课铃。侯新民和乔永峰,1996年创办了这所乡村小学。
娃娃们边上课,边把手伸进鞋里,用冰冷的小手握着冰冷的脚--冬天,教室里燃不起炉子。
西部地区“两基”攻坚计划、免除义务教育学杂费、希望工程……一项又一项国家政策,一次又一次社会行动,让孩子不再因贫困失去受教育的机会。多年来,一笔笔捐款投往三西,一队队支教者来到三西,一批批先进教学设备出现在三西孩子的课堂。
已不再年轻的乔永峰仍旧是个民办教师,却得意于自己教出了30多个大学生。谈得兴起,看似文弱的他忽然吼起秦腔,唱得雷霆万钧,满堂爆彩。
马家窑陶罐上的远古人形,是粗线勾出的一个播种者,播撒的是先民对农耕生活的理想;阳屲梯田山上的瓦广吉,播撒的是乡亲们五彩的现代梦想。
漳县金钟乡农民杨引丛生来腿脚残疾,但贫困和残疾并没有禁锢住他的梦想。
1992年6月,他带头创办了油印刊物《金钟》。发刊词写得如钟声般铿锵:“大山下的金钟不知沉默了多少年,终于,几个不甘寂寞的青年,笨拙地举起了锤子--铛。千古沉寂的金钟响了……”
20载春秋,金钟依然鸣响。正像曾经的青年、现在一群中年人自己曾经写的那样:“活着,就要让心拥有爱、感动和梦想。”
大山深处,甘肃庄浪县的农家女子柳云霞带着一群人开始拍电视剧。剧本《叶子的包办婚》是她根据自己的经历写出来的。演员都是街坊邻居,设备是非专业设备。为了拍出摇臂的效果,摄像得爬树。没有轨道,就用架子车推着……
“人在世上只能活一次,有梦想就要去实现。”这个脸庞被阳光晒得黑红的女子说,“我就是要活出新时代农民的风采来。”
在扶贫开发搭起的舞台上,梦想,都是彩色的。
柳云霞的梦想还在生长。最初,她的电视剧只是要拍给乡亲们看;而现在,她想让自己的作品在省上和国家电视台播放。
扶贫开发30年,三西160万生态移民搬出了极旱山区,到河西走廊、黄河灌区开辟新家园。中国政府为扶助贫困而移民的数量,在历史上,唯有闯关东的人数,可以与之相比。
在人类的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拥有如此规模、如此程度和如此速度的“命运逆转”。按联合国标准,从1981年到2008年,中国的贫困人口减少了6.76亿人,过去25年全球减贫事业成就70%左右来自中国。中国是人类历史上以最快的速度大规模减贫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