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业安
要是问在今天的国内大中城市一周内什么时候最堵车?以前经常听到的回答是: 周一和周五。因为许多人周一进城上班;周五下班回家。但现在似乎已经不是这样了。每周观察下来,最堵的时候应该是周六和周日。这就奇怪了,休息时间不是应 该都在家好好歇着,怎么路上反而更堵呢?其实道理很简单:原因在于周六、周日在城里工作的人都纷纷逃离城市,到近郊的田园或者山林散心去了。回归自然,亲 近乡土,大概是当下绝大多数城市人内心的一个奢望。尽管真要他们放弃城市的浮华,也做不到。乡土对城市人来说,看似农家乐,看似风景,看似探险,但本质上 是在寻求某种确定性。
从根本上说,任何生活都存在不确定性。对农村人而言,看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非常有规律,远离了城市的喧 嚣与嘈杂。并且农村邻里相处已久,相互熟知,每到饭点,手托饭碗串个门,聊会天,悠闲而温馨。在农村,不是本家亲戚,就是邻里好友。虽然每遇利益冲突,也 会钩心斗角,甚至大打出手,老死不相往来。不过在一般情况下,大家还都能见面寒暄,困难时互帮互助。
国人对乡土生活的神往不是现在才 有,古已有之。最著名的例子当数东晋大诗人陶渊明,他的名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被国人吟诵了一千六百余年。不过,不论是从前的士大夫还是今天的金领们,对乡村生活的向往,其实只是一种精神寄托而已,而真正 熟知农村生活的人才能体会到乡土社会的风险。农民看天吃饭,这是自古以来的铁律。自然环境及气候与农作物产量息息相关,而前者是不可控的。用经济学的术语 来说,就是农产品始终面临着某种随机干扰。现在城里人总看不懂农产品价格波动,以为全都是人为操纵,其实这背后有个自然在作怪而已。
但也正因为农村生活的风险主要来自自然,对大家都是类似的,属于系统性风险,所以大家也不觉得这种风险有什么了不起。顺其自然罢了。对单个人来说,系统性 风险是无法化解的,因而也就无需去费脑筋应对。所以,乡土生活看似有风险,人们却不认为这些风险存在。要这么看的话,相比之下,城市就更应该没有风险才 对。城市工业化生产都是在厂房内完成,无需靠天吃饭。并且城市建立了大量的公共设施和工业产品来应对自然变化,比如热了有空调、冰箱;冷了有暖气,如此等 等,通过产品的创新来化解自然带来的风险。如果乡土社会原本的风险可以在城市被化解,那么城市岂不是优于乡土社会?那为何一到周末城市人蜂拥至乡村?
这是因为城市化解了一部分自然的风险,却催生出了其他的风险,这就是社会风险。何谓社会风险?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陌生化所带来的社会交往之不确定性。 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一个小孩在从一个村走到另一个村,会很容易被邻村的人认出来,并被送回来。而假如同样一个小孩从城市的一个小区走到另一个小区,甚至 从一个门洞走入另一个门洞,再甚至从同一层的自己的家走到另一家的门口,恐怕都没人能认出这是谁家的孩子。可想而知,城市的孩子面临的风险要大很多。这就 是为何城市里小孩出门无论干什么,都需要大人作贴身保镖。并不是外面都是坏人,仅仅是因为外面都是陌生人,便使得小孩面临的风险太大,为了化解这些风险, 大人不得不花费时间和精力来陪伴,或者雇人陪伴。这种成本就是城市社会风险的管理成本。
城市人群陌生程度越高,社会风险的管理成本也 就越高。由于这些额外的成本支出,使得城市人的负担无形中加重了很多,这大概也是城里人经常感觉很累的原因之一吧。那么,城市为何就无法形成乡村那种熟悉 的人际交往网络呢?这是因为,城市化的过程其实就是工业化的过程。工业聚集在城市,吸引人口流入,从而产生人口聚集。但工业化追求效率,采取高度分工和专 业化的模式,使得每个人都成为工业生产流程中的一分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做着看似高效率、其实很无聊的工作。这种生产过程中的分工和专业化,必然会影 响到社会结构,促使社会网络中也出现了高度分工和专业化的群体,而不是类似乡土社会那种总体结构。于是在每个群体当中,每个城市人只能发现和满足某一方面 的专业偏好,这非但不能化解风险,反而可能增加社会交往的成本。更何况,城市的迅速扩张,使得人们之间的地理距离和心理距离都在进步一步拉大,社会交往成 本也随之上升。而随着城市人的陌生化程度逐步上升,社会风险也在逐步抬升,从而城市人花在这类风险管理上的支出也就越来越大。
人本身比自然更难应对,难怪那么多人周末要逃离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