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致富幻象”凸显农民市民化难题
时间:2012-04-17 11:46:22
来源:《中国改革报》 作者:王 淼
近日,《哈尔滨晨报》的一则报道说,哈尔滨周边部分村镇村民的房屋、耕地被拆迁、征
占。部分农民得到补偿款后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也有部分村民过上享乐的生活。村民表示,会开车的年轻人几乎都买了轿车,妇女们买貂皮、买金首饰的现象也
很普遍。更有村民赌博,一场赌局下来,重新变回了穷人。
这则报道引发了学者的担忧,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崔之元在给本报记者的邮
件里,对此用了“一次性巨额征地补偿的固有弊端”的简短几个字进行了评价。另一位学者则表示,这表明实现从农民到市民的身份转换,即农民市民化是一项复杂
的社会系统工程,它既不仅仅是农民社会身份和职业的一种转变(非农化),也不仅仅是农民居住空间的地域转移(城市化),而是一系列角色意识、思想观念、社
会权利、行为模式和生产生活方式的变迁,是农民角色群体向市民角色群体的整体转型过程(市民化)。
如何用好拆迁款成为普遍难题
“现在村里年轻人会开车的几乎都买了轿车,妇女们买貂皮、买金首饰的现象也很普遍。”裕华村村民胡先生告诉《哈尔滨晨报》记者,好不容易有钱了,村民们都想潇洒一下。
“和男人不一样,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貂皮和金首饰。”胡先生说:“去年村里六七个女的一起去商场每人买了一件貂皮回来,没过几天她们又搭伴到商场买了金首饰,穿上貂皮戴金项链、金镯子,也挺像城里的有钱人。”
这种现象不仅仅存在于哈尔滨,对于这些通过拆迁致富的农民,有人用“拆迁富翁”来形容他们。在北京,“拆迁富翁”聚居地有朝阳区的大望京,通州区的梨园镇、张家湾镇,大兴区的黄村镇、西红门镇、旧宫镇、瀛海镇、亦庄,平谷区的王辛庄镇,门头沟区的永定镇,等等。
至今仍有人一谈起当年大望京村村民的“一夜暴富”还是一肚子话。
“要开个一般的车,那你都不好意思进小区。”一位北京市农委的研究人员这样告诉本报记者。按照村民们的说法,好车的标准是30多万的广州本田,高配。最
低也得是十五六万的车,低于这个标准的都不好意思去买。最贵的,据说有人买了超过百万的宝马X6。据2010年的一项粗略统计,全村不到1700户,拆迁
一年来,新增了600多辆小汽车,而且基本都是好车。
2009年,大望京村纳入北京城乡一体化改造的视野。此前,大望京村是北京有名
的“城中村”,改造前一直保留着原始的村庄形态,区域内道路狭窄,到处都是成片的平房。统计显示,大望京村有户籍人口近3000人,其中农民1200多
人,全部居住在自盖的平房里。上世纪80年代,外来人口急剧增加,租用村民的平房居住,登记流动人口已经达到3万人,而实际的数字不止于此。在改造过程
中,大望京村民几乎都实现了迅速的致富,出现了大量的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
迅速到来的巨额拆迁款在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各种始料未及的烦恼,有母亲告闺女的,有哥哥告弟弟的,一家人闹得谁也不理谁,大打出手的也不在少数。据《央视1+1》报道,拆迁一年间,大望京村民经历了上百起官司。
有关政府部门也已经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丰台区金融办主任邱明说,近年来,一些农户有钱后,不会理性投资和理性消费,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教训。城市化改造的目的是为了让农民长远过上好日子,可拆迁款用不好,无异于害了他们。
引导农民融入城市成为现实问题
很多人在拆迁后则不工作了,“人没了追求,整天就是变着法子玩。”一位原村民告诉记者。他说,村里也给大家安排过工作,但一般都是超市、物业的工作,没人愿意干。
简单说没人愿意工作也并不符合实际,但由于受教育程度等原因,多数原村民并不能找到满意的工作,能够自主创业的也极其有限。有调查显示,农民离开土地之
后,一般至少3年才能进入生产、生活和心理的稳定期;一般说来,原村民创业规模一般不大,并且更多地集中于小商店、小餐馆之类,或者是购买、租用不动产出
租,创业项目单一。同时,拆迁款是“老本”,虽然数目可观,但农民对创业中可能遭遇的风险承受能力低,若是一下拿出来很多进行投资,“万一赔了”是他们不
能接受的。于是一些地方就出现了开宝马车拉“黑活”,上班扫大街下班开奥迪的奇特现象。
北京大学教授王锡锌不同意将这种迅速到来的巨
额拆迁款称为“暴富”。他认为,这笔者财富不过是一种长期累积的财富,在一夜之间的兑现,是“财产权利”的一种实现。在这里一夜兑现,看起来好像是一下子
他有了很多财富,但是我们要考虑到这些人离开了土地以后的未来生计,把这些方方面面的因素考虑进去,这点钱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我们还不一定看得很清楚。
“目前有些‘拆迁富翁’的身份,虽然已是市民,但并没有完成向市民的转型。”北京石油化工学院社会建设研究中心主任李先锋教授接受采访时认为,如何引导农民合理使用和打理好拆迁款,如何使他们能真正融入城市、适应城市的生活,成为政府亟待解决的重大社会问题。
中国科学院社会学所赵春燕博士表示,对于一向种地谋生的农民来说,缺乏投资理财意识不足为奇,面对突然到手的财富,大多数人自然会手足无措。如果“拆迁
富翁”挥霍式消费,除了种地,他们又缺乏其他基本的生存技能,这会使他们坐吃山空,返贫的可能性极大。赵春燕分析认为,“他们已经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一
旦返贫,必将成为整个社会的包袱,影响社会的稳定。”
重新返贫在一些较早完成拆迁的地方已经开始出现。哈尔滨市香坊区朝阳镇金星村的
耕地在2003年左右被征用。该村村民胡先生说,每家大约补偿了几万元,多的补偿十几万元,在当时那是很大一笔钱。但“突然有钱了,农民也不知道怎么花,
就赌博。当时村民家里就是赌场,一场赌局下来输赢几万元很平常。今天还是万元户、有钱人,一场赌局下来就变成了穷光蛋。”“经过那场‘浩劫’,我们就像做
了一个梦,被征地后原本可以过上富裕的日子,由于缺乏规划和经济意识,现在又过回了以前的日子,多数有此经历的农民都很后悔。”胡先生说。
北京市大兴区社会建设办公室副主任尚建刚直言:有些“拆迁富翁”存在不理性消费状况,尽管与他们存在盲目的炫富与攀比心理有关,但主要原因还是政府对他们正确消费观念的引导力度不够到位,尤其是拆迁后的体制跟进还相对滞后,也是原因之一。
“造血”机制建设比高额补偿更重要
黑龙江省社科院赵瑞政研究员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农民得到补偿款从而一夜暴富,随后又因各种原因返贫的现象比较普遍,已经成为一个社会问题。农民耕地被征
用后主要存在两个比较突出的问题,一是养老,二是就业。虽然国家要求当地政府要做好农民就业、养老、医疗保障等方面的工作,但地方政府大多把补偿款给农民
一分就不管了。他建议,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时,应把是否能解决农民养老、就业等问题作为招商、征地的先决条件。这样政府方面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解决了失
地农民就业问题,企业则解决了用工荒问题,进而实现多赢。
中央党校科社部社会学教研室教师王道勇认为,除了从外部来保障失地农民的基
本生活、赋予失地农民以相关权利之外,还需要对失地农民内部的“造血”制度进行建设,增强失地农民自身的持续发展能力,从而使之获得更大的自主抉择权。其
中的具体制度主要包括技能培训和就业拓展等。培训制度是提高失地农民人力资本存量的重要手段,可以帮助失地农民根据自身的特长来学习新的生产技能及适应城
市社会的生活技能,减少自身的依赖性,增强独立面对社会、独立生存与发展的能力。就业拓展制度一般包括消除就业歧视、增加工作岗位、转变就业观念等内容。
从社会和文化层面来看,户籍的改变并没有自动带来农民角色内涵的完整转变,其实,户籍和职业意义上的人口城市化只是农民城市化进程的“外部特性”,而更
为重要的是如何在作为角色群体的“农民”内涵上实现向“新市民”的真正转变。只有在推进人口城市化的同时,通过市民化实现农民角色内涵和社会权益的转向,
才能最终走出城乡二元结构的束缚。记者高兴地发现,目前已经有地方开始重视失地农民的未来发展问题。
在北京市农村经济研究中心今年的
一项关于新型城市化中农民土地权益发展研究的课题研讨会上,北京市农委有领导提出在集体资产的发展中,用来购买社会保障等理财产品可能比直接进行分红效果
要好。据介绍,在实践中,北京市大兴区专门出台职业技能培训补贴、用人单位招用本区劳动力一次性奖励、创业扶持等八项政策,并安排专项资金,用于促进就业
工作。在资产增收方面,大兴区通过集中归并、资产量化、统一经营等形式,努力实现集体资产产权变股权,农民变股民,确保集体与农民的长期收益。
征地补偿模式能否兼顾长期利益
在加强对失地农民的“新市民”培训的同时,一些专家学者也在对现在征地拆迁中的一次性补偿模式进行反思。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周孝正教授认为,农民因拆迁一夜骤富的现象极不正常。他在接受采访时说:有些地方为拆迁补偿不到位而发生暴力拆迁事件,而有些地方却能使农民一夜骤富,这说明政府在拆迁补偿上还缺乏全国的科学统筹。
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贺雪峰教授则表示,总体来讲,当前失地农民所获补偿偏低,但与此同时,失地农民不可能,也不应该按土地商业用途市场价值来要求土地补偿。这是由中国特殊的土地制度安排决定的,也是中国之所以可以取得快速经济发展的秘密之一。
贺雪峰认为,给失地农民补偿的区间应是:第一,失地农民有足够的生存保障;第二,失地农民不应成为土地食利阶层。一旦中国土地政策安排失当,土地补偿越
来越高,失地农民可以获取极大的补偿之时,中国经济发展所产生剩余就可能会被土地食利者阶层占有。若中国出现一个庞大的土地食利集团,将是中国发展之殇。
也有专家提出,现在的拆迁补偿政策的一个弊端是只关注了户籍人口。北京市农村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张英洪把这个现象称为动态的城乡二元结构。他认为,在城
乡接合部改造中,当地户籍居民的安置问题容易受到重视,而大量外来人口的居住权益等问题却常常受到忽视。一方面,当地居民得到了安置房,获得了拆迁补偿
款;另一方面,租房外来户则基本没有得到安置,更谈不上拆迁补偿。拆迁改造后,租房户往往只能搬迁到更偏远和条件更差的地方,近些年来各个城市中日益凸显
的农民工问题、“蚁族”问题、“蜗居”等社会问题,正是动态二元结构所积累的深层次矛盾的典型反应。
记者关注到,在一些地方已经有村
集体在自发地进行调整,寻找更适合长期发展的模式。有的地方没有将征地款一次性简单分发下去,而是适当补偿和提高失地农民养老待遇,同时扶持村组织发展集
体经济。例如,长沙市雨花区高升村摒弃了零散开发或一次性买断土地的做法,将部分村民拆迁后分到的生产安置用地集中起来,统一运作,自主开发了高升金典商
务社区项目。
据报道,这个占地26亩,开发面积12万平方米,总投资3亿元的商务社区,是长沙首个村级楼宇项目,如今已在湘府中路拔地而起,并成功引进西雅四星级国际大酒店,每年可为村民人均增加收益1万元以上。
而杭州市萧山区近年来则在尝试调整征地款分配方式,他们的做法是将征地款划为三份:一份直接支付到村,由土地补偿费的一半、青苗补偿费和地面附着物包干
费等组成,由村集体经济合作组织支配;二是征地安置专户资金,由土地补偿费的另一半和安置补助费等组成,主要用于被征地人员基本养老保险和生活补助;三是
征地调节资金,由地段级差价组成,主要用于征地中出现的特殊问题和被征地农民生活补助。专家表示,这些探索的效果如何,还有待实践的进一步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