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实现城市的均衡发展
时间:2012-02-23 14:06:03
来源:城市化网 作者:刘易斯.芒福德(美)
自从19世纪中叶以来,城市规划大部分沦为到处修修补补的工作。第一个把城市看做社会整合手段,全面审视其全部要件的人,是个既非建筑师也非规划师的人,此人就是《明日的田园城市》一书的作者,埃比尼泽·霍华德爵士。这本书首次发表时,书名是《明天:通往真正改革的和平之路》。作者霍华德是个发明家,既在技术领域有所发明,又在社会领域有所创新。他的才干和想象力,不仅实现了机械内容领域内的技术进步,同样还应用于社会和城市建设之中,获得了显著成效。
本来,霍华德的想法并不直接涉及城市规划中的人工物质环境问题,也不涉及建筑形式问题。他最初的关注,起始于思索人类社会与新兴产业、城市用地之间的关系问题,并且认为这些问题都是根本的社会问题。从这一点出发,他开始思考,能不能创造一种新兴的城乡一体化的模式,而且,结合20世纪政治和经济发展的实际情况,重新解释和解决人类生活的基本需求问题。本着这样一个基本思想方法,霍华德提出了一个基本构想的原则意见,在此基础上再去形成建筑学的理念。第一个出来实施这个抽象理念,赋予它具体建筑形式的建筑师,就是法国的托尼·加尼埃。这个加尼埃出版了《工业城》,其中所表现出的美学新意和结构清晰这些特点,甚至比后来建成的第一座真正的“田园城市”莱奇沃思本身都更加接近霍华德原来的构想:莱奇沃思这座田园城市,是在霍华德著作的第一版出版五年之后才建成的。
霍华德的第一个贡献,是提出了有必要限制城市的人口规模和用地规模。他意识到,城市的无节制增长和扩张,不仅会导致城市自身内部的腐朽,还会造成宝贵农业用地的永久性损失,同时还伴随着农业和农村社会生活资源的持续损耗。霍华德还意识到,城市当中实际上存在类似细胞生长受到限制这种生物学领域的现象,尽管他没有使用这个生物学的比喻说法。他认为,每个细胞都有其生长规范和发育极限,如果超越了这个规范和极限,容纳细胞质的胞壁就会裂解,此时唯一出路是细胞发育导致新细胞的繁殖增生过程。当一个细胞发育到最佳状态时,其细胞核便裂解为两个,形成两个细胞。而人类的城市并非有机物,因而它的发展不存在任何自然制约,除非考虑到必须依靠有限的水源和食品供应。但是,城市存在一个社会极限,这种极限的标志,就是城市自身功能的流失、社会解体,以及倒退到原始状态的社会水平上去。而很不幸,这样的极限已经在现代城市的超常发展中屡次被超越了。
霍华德指出,城市首先要具备一定的规模,才能确保他有必要的容量和丰富性,以容纳各种产业和商业活动,以及社会生活。城市不应该仅仅只是工业蜂房,也不应该仅仅当做浩大无比的市场,不应该仅仅只是宿舍;相反,城市应该以新鲜的组织形式包容所有这些职能,甚至还应该包括农业活动;对此,他使用了一个略微有些令人迷乱的名称:田园城市。请注意,霍华德在这里并无意要回归一种“简单纯朴的生活”,也无意回归到一种更加原始经济形态。相反,他在思考如何实现更高级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他相信,一座城市的规模应该足够宏大,能以实现必要劳动分工基础上的复杂社会大联合与协作,但却不能过于宏大,以至于干扰了,或者阻碍了这些职能的正常发挥。而当今有些大都市恰恰陷入这种境遇:规模宏大,即使是单单考察其经济活动一项。
霍华德的理想模式当中,田园城市计划容纳32000人,其中有2000人是周边绿地上农业生产需要吸纳的劳动力。整个占地面积大约6000英亩,其中1000英亩为城市建设本身的用地;总体的人口密度为每英亩30人,城市地区居住密度为每英亩约90——95人。
1904年,莱奇沃思城;1919年,韦林城,两座田园城市相继建成。但是这两座新城市,没有一个是严格依照霍华德的总体公式建造的,两座城市都发展过快,到了1947年就已经达到32000人了。同时,英国的新城镇建设政策开始普遍实施,原来构想的人口规模,是依照合理猜测制订的,而不是依照统计数据分析的结果,所以就根据新情况重新调整增加到60000人。
美国的经验表明,城市的规模和其他特性之间存在某种粗略的相关联系。人口超过25000人的城市,无法充分增值自身人口;虽然超过50000人的城市,其人口净增殖仍然接近1.0,足以维持自身作为一个充裕的生物学环境。因而,城市社区的合理的人口规模。必须经过试验方法才能最终确定。而且,很可能还有区域因素、文化因素,这些都可能导致很可观的差异。
霍华德的重要贡献在于他提出了限定城市的人口规模、面积规模、用地密度,这些理念在城市的建设理论和实践当中都是重要的第一步。我们观察比较一下,就会很有趣地发现,莱昂纳多·达·芬奇早就看出,16世纪之初的意大利的米兰城,由于过度发展因而出现了拥挤、衰败和堕落,大烂疮的坏处,当中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于是他提出建议,把米兰城多余的30万人,迁移到另外的十座城市中,每座城市分别容纳3万人。达·芬奇的思想,不仅超前于霍华德,而且最后提议的数字几乎完全与他的一致。城市一旦达到了理想的规模,它的进一步发展就不再是面积的延伸,而是人口的增殖,这时候就需要规划另一个平衡的城市社区了。这种限定城市规模的方法,有助于克服无限扩张所带来的最严重后果之一,就是城市周边地区的飞速发展,其速度大大超过了核心地带的发展。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节制的扩张又会在城市周边地区产生出文化和社会贫穷的特有证据:中心城市以外的地区——从缺乏许多基本社会需求来看——形成窘困地带。
给城市发展制定出一个有机极限,这是一个很现代的想法,也是霍华德提出来的。一个世代以前,比霍华德更早的时候,英国艺术评论家和社会改革家约翰·拉斯金也曾经提出,城市的边界应当用建造城墙的办法予以清楚界定,中世纪的城市就是这样做的;但是,城墙也曾一度当作开放的甬道,发挥过它的另一种用途。对此,拉斯金未予评论,也没有进一步说明他为什么要倡议建造如此耗资巨大的设施。
霍华德把城墙这一古老概念,填充了新的现代化功能的内涵:将其改造为水平方向上的绿地:他在这里设想出一刀永久性绿地,用做蔬菜种植和销售市场、农业学校,以及其他与农村相关的用途。为了保障田园城市内部发展及其外部绿带的经久使用,他建议把土地的永久所有权交托给土地的直接开发公司,或交给与土地开发直接相关的市政部门。这样,让土地所有权为公共所有,这样一个关键因素,不仅能保证城市规划的完整实施,而且,作为一项明文规定,还能保证城市社区取得的公共营利,就能以土地增值的形式归还给社区全体公众,而不是归还给某个个体地主。
在霍华德看来,让土地保持在社会控制手段之下,这一措施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尽管田园城市的具体建设工作中,他必须依赖个体企业,而且他做过两座田园城市设计规划建设,表现了勇敢的首创精神。实践当中他认识到,土地资源是一种根本不同于任何种类的资源品类;再者,他认识到,只要控制了土地,也就控制了城市人口密度。
在此基础上,霍华德提出,将土地交托给一个对于大众公益事业非常负责任的公众团体来管理。他的结论是,假如指望通过个体投机商人的“自由行动”来促进实现城市的秩序、凝聚力、社会远见、社会责任……这样的想法,无异于希望通过随意扔石头就能建成房屋一样地滑稽可笑。
简单地说,霍华德很聪明地看出,城市设计,实质上是经济问题加上政治问题。在有统一管理和控制的地方,就便于实现有序发展。操作者不是在有无控制之间进行选择,而是在——随心所欲专横霸道的、片面的控制,和通过有责任心的权威部门,代表全体社区来实施控制——这两者之间进行选择。
18世纪的王公贵族和土地地主,通过自封为负责人,制订出文明的城镇规划,而且,他们的规划效果,从许多意义看,却已超越出缺乏远见的私利关注;而19世纪的个体私人财主们,却不仅把社会权力割裂成无数碎片,而且为追求个人私利摒弃了任何更高的追求。
这样的制度,尽管被叫做自由制度 ,实际上是专制君主式的,单方面的控制,常常公开地与公共利益作对,而且比君主权力更加无法无天,更加难以遏制,因为它已经扩散到更广大的范围之内。依靠城市设计实现城市社会的有序化,这样的效果有待于经济权力和民主政治责任两者形成联合统一;而霍华德方案的可贵贡献也正在于此。只有当经济与政治实现了可靠的联合,才可能有——真正从美学意义上和建筑学上——去设计一座城市。
这第三项贡献,也是最为重要的一项贡献,就是霍华德所提出的均衡发展的城市社区。它相对而言自成一体,规模适度,不大不小,足够依靠自己的资源和活动提供全体居民的日常需要。田园城市不是任何意义上的“住宅建造计划”,不是宿舍构成的郊区,不是经贸庄园,也不是工业卫星城……都不是的;相反,田园城市是把上面所有这些分散的职能,连同教育培训、文娱活动、行政管理统统整合到一起。而且,保持自身的均衡与完整,这始终都是任何有机体的精髓要义。
然而,霍华德的继承者们在强调田园城市自成一体特点的同时,却忽略了霍华德另外两个同样重要的贡献,这也是完整田园城市概念所不可或缺的。第一个,就是霍华德把整座城市划分为六个地区,或者六块邻里的单元。因为他意识到,城市范围很有必要进一步划分为更细小的组织单位。他提出这一建议,并且预言了后世的社会学工作和城市规划都会有新发现:比如在美国,在时间成熟的时候,适时开展了社区中心运动和社会单元规划工作,这些活动都强调有必要结合本地邻里单元和在家庭水平上,制订出自成一体的完善社区规划;两项活动都源于最初提议建立聚落住宅的首创精神;第二个贡献似乎更重要一些,就是霍华德认为,一座城市无论发展得如何均衡,永远也无法做到完全的自成一体。他指出,一个好办法就是一组田园城市与公路连成一气,其中的每一座城市都具有其他城市所不具备的资源和特点,这样可以形成互补关系,互通有无。这样组合起来之后,这些“社会组合城市”就会在功能上等同于如今无比拥挤的大都会地区了。
这里,我想着重介绍一下他的远见卓识。本来,均衡发展乃是一切有机生命的必要特征,但就本性而言,这种均衡永远都是不完备的。一个个体生命的均衡,不可能靠自身永远维持稳定不变;他还需要亲族,需要朋友,需要同志、同事等等,即使是为了保持自己内心的平衡,这一切都是不可缺少的。可见,单独监禁,或者是长期孤独,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是很不道德的做法。所以,同样,居家环境的社区,或许会从小孩子的感觉来说,已经十分完备了。
实际上,成年人会感觉到它并不完备,并不应有尽有。甚至于青春期少年,也会跑出这个熟悉的环境去寻求他们所渴望的冒险和新鲜体验,他们需要离开自己直接生长的邻里社区,才能升入初中去当中学生。一般来说,一个3万至6万居民的均衡社区,已经能够解决解决其居民成员的大部分日常生活需要,但是仍然有一大块的活动内容仍然无法尽收其中,这些活动大多都是些不常有的,较为特殊的,专业化比较强的内容,比如某些娱乐活动,歌剧型演唱会,专业化较强的外科、内科医疗服务,综合性百货商店,等等;这些活动都包含有专门的性质,需要更多的人口基数来支撑,需要较高的教育培训作为基础,更需要广泛的社会合作。而且,即使是这样的均衡社区,仍然不是最终的、最高的:人类的某些活动甚至还需要整个地区的支持,而这些活动本身又需要国际合作,尽管这些协作是间歇性的、有选择的。
对于一个社区来说,无论其规模多大,也无法完全做到自给自足。现代城市规划的根本任务在于,如何构想出一系列能够相对独立而又自成一体的邻里单元。每个单元同时又都有个开放通道,可直接联系上一级更大、更综合的社区;这样,最终,它就纳入了一种清晰可靠而又有层级性的结构秩序,能够逐级满足从儿童到成年人的各种生活需求,满足日常生活的直接需要,从联系邻居、朋友、家庭、同事,直至偶然一遇的、需召集世界各地男女参与支持的活动;或者,还能联系到需要各地专业人士和团体互相协作交流的特别专业活动。
如今,这样的社区每一个都需要均衡发展,每一个都需要事先基本上的相对独立、自成一体,每一个都需要通过建筑学手段来体现其完整性。然而,他们自身职能的发挥,自身的发展增长,却需要从他社区吸收特有资源和有利条件,尤其是特殊的人才。这就需要一种更广阔的联合,一种更加均衡的关系,并通过象征手段予以适当表达。如今,我们许多大都市的超大发展,他们仅凭自身庞大面积,以及狭小范围内罗列各种要素所实现的东西,却付出了沉重的社会解体之代价;如今,本着上述思想,只要通过有序设计的单元就可以实现了。家庭团体,邻里单元,田园城市,“城镇团块”,区域性城市,所有这些相对独立自成一体的单元,都是现代城市的组成要素。他们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以及不明显的复杂联系。建筑师、社区规划师、工程师们,以及区域规划师们的任务,就是界定这些关系的内容和性质,予以妥善安排。
不过,现代社会学和技术科学对于城市概念本身的主要贡献在于:城镇与乡村之间,以及城和乡所保留的社会遗产各个组成部分之间,有可能形成一种更加充分的整合形式;这样的构想,起初是《乌帮托》一书的作者托马斯·摩尔爵士首先想到的。所以,无论任何规划方案,假如不能促进城乡生活方式之间有节奏的互动,若不能把田园、城市,公园、娱乐空间等等,统统引入城市中心地带,如果不能让最僻远、最孤独地区的乡下人也能来参与和共同享受文化,教育、娱乐、机体、智力的资源……那么,仍什么样的规划思想,都绝说不上是正确理解和对待现代人类具有的巨大潜能。就创建城镇和区域和谐社会而言,当今世界各国中,大约只有荷兰人的城镇规划传统,真正做到了最突出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