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红利:指一个国家的劳动年龄人口占总人口比重较大,抚养率比较低,为经济发展创造了有利的人口条件,整个国家的经济呈高储蓄、高投资和高增长的局面。根据一些机构的研究,目前中国经济增长的 27%得益于“人口红利”。
2011年12月26日,经济学家韩志国在其微博上表示,2012年中国经济将进入最寒冷冬季,他判断依据中第一条就是:“人口红利、外贸红利、土地红利消失,体制瓶颈、发展瓶颈、资源瓶颈、环境瓶颈出现”。
从今年4月至12月,2010年进行的第六次人口普查的数据陆续公布,这些数据所证实的中国老龄化趋势,不能不引起普遍忧虑。2010年,中国的0~14岁人口占总人口数量已经下降到16.6%,比2000年人口普查数据下降6.29个百分点;60岁及以上人口占比13.26%,比2000年人口普查上升2.93个百分点。与此同时,与2000年相比,2010年中国20岁至29岁年轻劳动力的规模已缩减了近15%。这是否意味着,中国经济高速增长所依赖的一大基础——人口红利,将要消失?果真如此的话,中国经济将向何处去?
我们这次与著名经济学家、上海海关学院石良平教授的对话,主题就是人口红利到底有没有那么不可替代。
中国“未富先老”,人们担忧经济高速增长难以持续
石良平(以下简称“石”):我想我们可以讨论三个话题,第一个话题:60岁及以上人口占13.26%,这个数据这么高,是普查之前没想到的,可以说中国是“未富先老”。第二个话题:养老金几乎全线亏空,财政贴补很多,如何为继?第三个话题:大家都把人口红利看得很重,一个普遍的看法是,一旦中国步入老龄化,人口红利逐渐消失,中国经济增长的支撑力也就衰弱了,于是,要求改变人口政策的呼声响起来。
本报记者(以下简称“记”):您的观点是赞同改变人口政策吗?
石:不,我不赞成。我认为人口政策现在不能动,动了以后风险很大。既然人口政策暂时不能动,那么对于人口红利,应该做一点评论,即:我们是不是有必要那么看重人口红利?
记:在人口红利下降的警示发出后,我们看到一些专家和地方政府提出了类似 “从数量型人口红利向质量型人口红利转型”的观点,这说明主流的应对态度还是积极的,但同时也说明人口红利确实很被看重。
石:所谓人口红利,是指在人口结构中就业者的人数要大大地多于非就业者,赡养系数较低,这样就有足够空间来增加储蓄,而储蓄是投资的来源,投资是经济增长的发动机,所以在各种经济理论中,都把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指向高储蓄所转化的高投资。近年来西方经济低速运行,主要就是储蓄率低,导致投资低迷。西方经济靠消费拉动,而后起国家要追赶,必须靠高储蓄转化高投资,追求高增长率。中国第六次人口普查结果传达出很多信息。第一,全国人口总数为13.39亿,这跟之前想象的14亿有较大差距。还记得吗,上一次人口普查是2000年,全国人口总数已经达到12.95亿,接近13亿。这说明,这10年的人口控制是很有成效的。第二,男女比例接近失调,令人担忧。第三个就是老龄化,60岁及以上人口的比重,比10年前提高了2.93个百分点,中国已经接近老龄化社会。这么大的国家,人口规模整体接近老龄化,这件事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一般发达国家进入老龄化的时候,人均收入都在三四万美元左右,而中国目前仅为4000美元。也就是说,中国在人均收入只有发达国家1/10左右阶段的时候,就要承担类似于发达国家老龄化的负担,令人担忧。
记:忧些什么呢?
石:我们看到,现在处于老龄化的国家,比如日本和欧洲各国,人口红利消失、储蓄能力降低、劳动力供应不足。如果要求在老龄化情况下,中国经济仍保持10%左右的增速,这种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另外,老龄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来,我们的养老金还没准备好,财政补贴压力很大。归纳一下,对未富先老的担心,包括人口红利消失、经济增长减速、财政压力增大。
要保持人口红利,是选择提高出生率,还是努力寻找其他替代法
记:如此说来,人口红利非常重要,中国有必要想办法延缓老龄化的到来。
石:如果我们要保持现有人口红利,必然要维持一定的出生率,让出生率高于死亡率,这是人口增长的模式。
记:看到资料说,人类世代交替所需的更替水平是出生率2.1左右,即平均一对夫妻生育2.1个孩子,但中国目前只有1.8,甚至有说法是1.4,与2.1的差距很大。
石:还有一个因素在起作用,那就是随着医疗水平、健康水平的提高,人均期望寿命延长,这就需要更高的出生率才能保持人口增长模式的人口红利。这就产生了两个因素的博弈:靠更高的出生率维持人口红利,还是不完全依赖人口红利,通过其他方式来完成同样的储蓄和投资过程?
我认为,我们实行了30余年的独生子女政策,不能轻率改变,还须从长计议。我要提出的思考是,我们是希望生活在一个人均收入水平较高的社会,还是一个人均收入水平不高且人口众多十分拥挤的社会?我们是喜欢一个可以发挥老有所长的社会,还是看上去年轻人很多、但就业压力很大的社会?如果人口基数不变,能够创造更多财富,那么人均收入就上去了。所以,现在可以采取的替代方法,就是逐步放开退休年龄,甚至像德国的新政策那样,取消退休年龄限制。现在欧洲等许多国家已经将退休年龄推迟到65岁-70岁。
记:您的建议是,用推迟退休年龄的办法,来取代增加生育率,从而延长人口红利期?
石:是这样。现在生活条件和医疗保健条件好了,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退休以后,大部分身体还很好,他们在各种运动上消耗了很大精力,其实是人力资源的浪费。以前,工作以体力劳动居多,人到了五六十岁,就做不动了,而现在的就业结构发生了重大转变。在产业结构向服务业转移的情况下,脑力劳动、服务性行业的比重大大提高,工作不再那么耗费体力,而老年人的经验和知识积累就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记:但是对于推迟退休年龄的反弹也很大,很多人盼望着早点退休好享受生活,更有人认为推迟退休年龄是政府为了弥补养老金缺口,对此十分反感。
石:养老金缺口问题,后面再讨论。关于推迟退休年龄,不是强制性的,而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到了一定年龄,你愿意退就退,想再工作下去就继续工作。逐步放开对退休年龄的管制,让就业者自由选择。因为每个人对幸福的生活方式的理解不同,正在上班的人可能恨不得马上退休,每天睡睡懒觉,不用看老板脸色,想去哪里旅游就去哪里,但真到了退休年龄,想法可能就变了。而且对很多人来说,退休意味着收入大幅下降,或者无所事事,他们是希望趁身体还好的时候继续工作的,既解闷,又能多积累些钱,为子女、为自己今后生活保障。
记:没错,身边也见到不少人,上班时每天精神头十足,退休以后生活一下子失去方向,反而衰老了。不过,放开退休年龄,最好不要包括领导干部。
石:应该让大家自己选择,当然,一些有限的资源,还是应该放给年轻人。
我的意思是,就业的人数多了,人口红利还是有的,不是说只有年轻人能带来人口红利。
另外,用人口红利的观点来冲击人口政策,把老龄化看成洪水猛兽,这是一种狭隘的国家主义观点。
记:什么叫国家主义观点?
石:就是说,国家选择政策只为了保证经济增长,而没有想到人口增长还有副作用,没有从人口福利的角度思考。肯定是一个人均拥有资源较高的社会让人更幸福,而不是一个拥挤的、就业困难的社会。举个例子,印度的年轻人资源很丰富,人口红利高,但现实却是失业率高、城市拥挤、贫富差异大,这种人口红利是不是幸福的呢?假如我们放开生育政策,实际上将牺牲更多人的选择权、牺牲生活质量提高的可能,得不偿失。
总之,应该保持现有的人口政策,但不排除进行某些方面的突破,同时在现代产业布局下重新梳理就业制度,让每个愿意工作的人发挥一技之长,使人口继续保持低速增长、人均收入高速增长,这才是现在需要做的。
填补养老金缺口,政府应尽早建立应对机制,预防新增亏空
石:再来说说养老金的问题。我们的养老基金,或者说社会保障的制度化,短期内恐怕很难完成,对于老龄化,我们还没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有一个数据,全国社保基金的缺口估计在1.3万亿元左右,这部分亏空全部要靠财政补贴,压力很大。财政如果拿不出这笔钱,有两种方法解决,一种是加税,这就进一步增加了税收压力,对经济增长不利;另一种方法是造成财政赤字,靠发行国债借款弥补,而过度的财政赤字又易引发通货膨胀。
记:两难选择,两种方法的结果都是我们不想看到的。
石:为什么养老基金会出现这么大缺口呢,这是因为我国是从1991年才开始实行养老金制度的,在1991年之前工作的都没有缴纳养老金,要由后来的缴纳者去弥补,所以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这么巨大的缺口,再加上养老金投资收益率低于CPI (根据统计数据, 2000年-2008年平均收益率不到2%,而同期年均CPI是2.2%),窟窿越来越大。老龄化意味着赡养系数提高,以上海为例, 2008年前, 3个在职职工缴纳的养老金可以赡养2个退休职工,赡养系数是1.5。预计10年以后会倒过来, 2个在职职工缴纳养老金赡养3个退休职工,到那时候,养老金就不够支付了。养老金不够怎么办,目前的基本出路是财政补贴。如果能适当放开退休年龄,将赡养系数稳定在1.5或低至1.3也好,这对把养老金的账转过来,是有好处的。
记:最近养老基金入市的消息,也被引申到呼吁人口政策放开上:有更多的年轻人来缴纳养老金,摊薄缴纳者的负担。您刚才已经明确反对放开人口政策,也把道理说透了,那么,财政补贴填补缺口这条缓兵之计,能解决问题吗?
石: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
另一方面,让后人来弥补前人的养老金,从理论上讲不合理,应该有一个国家补偿制度,通过财政资金的调节把账转化过来。
记:您的意思是,国家把前面的窟窿填满,今后我交的我自己用,不需要再给前人用了。
石:是的。从现有财政收入里去调节也是不行的,我认为,应该用国有资产来赎买。
记:怎么赎买法?
石:我们观察到一个现象。中国货币发行量非常大,2010年M2总量是72.6万亿元人民币,折成美元是11万亿(按去年汇率),而美国同期M2是8.34万亿美元。中国GDP总量是美国的40%,而货币发行量却是美国的120%。货币化率 (货币总量/GDP),美国是57%,中国是182%,即用182元人民币生产出100元GDP。此现象可以理解为中国货币效率低,这个问题我们这里不讨论,今天要讨论的是,为什么这么多货币发行,没有引起恶性通货膨胀?
国外普遍的正常货币化率区间是50%-80%,而如果达到100%,即货币发行过量,通货膨胀就不可避免了。为什么在中国却没有发生恶性通胀?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大量货币被沉淀下来,被一个神奇的 “黑洞”给吸走了。国外研究者把这个现象称为 “中国货币之谜”,他们猜测货币到哪里去了,黑洞在哪里。一种猜测是中国银行体系中大量不良资产沉淀了大量货币,但这种解释现在站不住脚了,因为银行都已经上市了,不良资产已经剥离,货币还在超量发行。又有人猜测是房地产吸纳了大量货币,这也无法证实。同时还有种说法,城市化建设不断把以前非货币化的资产变成货币化资产,比如农民以前粮食肉菜自给自足,现在需要购买。但城市化一直在进行,为什么偏偏这十年吸纳了大量货币,好像也说不大过去。
我个人的观点,主要是国有资产证券化因素造成的。一元面值的国有资产,一旦证券化,按最低的平均10%-15%的市盈率计算,就会吸纳10-15倍的人民币。我的猜测是,政府正在一边通过投放货币,一边通过国有资产证券化来吸纳货币,从而获得财政资金来弥补民生资金方面的长期亏空。
记:您是说政府出售国有资产,把卖得的钱贴补民生,包括填养老金缺口?
石:只是一个猜测。
记:如果政府没有这么做,那么您是建议这么做,对吧?
石:保民生对于保稳定、保增长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但由于目前各类有关民生的收支亏空很大,所以这个弥补的过程会很长。但会不会有一天,能证券化的国有资产都被证券化了,仍不能弥补民生资金的空缺,到那时候怎么办?所以必须一边弥补,一边建立起有效的应对机制,比如提高投资收益率,通过减税来增加养老金的比例等,从而建立起一个可持续的养老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