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王勇平被解除了发言人职务。不过,年终回望的时候我觉得完全可以说,2011年,王勇平以牺牲自己的代价向整个中国社会发出了提醒:现在,“信不信”的问题,已经以前所未有的紧迫性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对王勇平当天的表现,我不愿意用太多的形容词去批评。因为那种情势下,任何一个舌灿莲花者都未必能比王勇平表现得更好,哪怕是后来用6000多字去批评王勇平的前教育部发言人王旭明。因为王勇平的角色承受的是两种话语体系的断裂。
我们来剖析一下这句话。这一句话的主干是“你信不信?我信”,但话的关键却在当“枝叶”用的两个修饰词:“至于”和“反正”。“至于”的意思是,“你”信不信,无关紧要。“反正”的意思是,“我”说了,你就得信。
“你”是谁?“我”又是谁?答案很浅显,意义很深刻。
(二)从说教时代到说服时代
2011年的新闻事件依然形色多彩,不过剥去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表象,其实看到的是同一个问号:公众信,还是不信?
一个农民,8个月偷逃了360多万的过路费,你信不信?郭美美的爱马仕是干爹送的,你信不信?我国的宏观税负是远低于世界水平,你信不信?“中华脊梁奖”你信不信?日本大地震后的“谣盐”,你信不信?……
甚至在一些不那么有宏大意义的领域,也存在这样的信不信:你信不信防辐射服没有用?你信不信千滚水不能喝?你信不信米饭被骂能变黑变臭?……
这些事件旁边,其实总有一个人或一群人,通常还是掌握着一定权力和话语权的一个人或一群人在大声喊“我反正信了”。换到以前,大家或许也就跟着信了。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说教时代”已经过去,“说服时代”已经到来。
(三)不信的后果
“信不信”并非是2011年才出现的问题。跨越2007和2008年的周老虎事件,已经考验过社会的信任维度。拼出来的虎照旁边,陕西省林业厅的官员们齐声大呼的,其实也就是这句“我反正信了”。如果说在2008年,我们还可以因周老虎的最终破产而欢呼“质疑精神推动公民社会”的话,3年过去,累积下来的“信不信”效应和对“我反正信了”的调侃,已经显示出了阻力效应。
其实,2011年中国的成绩一如既往地精彩:全球经济这边闹金融风波,那边出债务危机,而中国却正式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财政收入增幅近20%,人均GDP达4400美元,进入“中等”门槛。天宫和神八完美对接,北斗上天,形象片登陆纽约。
但是因为“不信”太多,公众对这些划时代的进步似乎缺乏以往的热情。因为“不信”,红会百年的声誉几乎毁于一旦,慈善事业遭受重大打击;因为“不信”,本该为中国经济助推的高铁不得不降速;因为“不信”,跌倒在地上的老人屡屡没有人敢扶。就连A股的“十年不涨”,也能看到“不信”的影子。
因为“不信”,舆论和社会资源大量浪费在了争吵和互相指责中。另一个恶果是,因为对“反正信了”的反感,有人对一些漏洞百出的谣言,也以“我反正信了”的游戏心态去接受,去传播,把整个世界更加搅得真假莫辨。
背黑锅的不止是一个被断章取义的北大校长,受害的也不止是一个因不相信医生诊断而几乎断送性命的“八毛门”患儿,“反正信了”的语境,最大的伤害是动摇了社会进步的根基——真相和共识。
(四)谁的错
不管王勇平是否愿意,在那场发布会上,他实际扮演的还是说教时代的“发言人”。我相信王勇平其实是试图以更为“亲民”的话语来回答记者的,但是因为他传递的本质还是说教的信息,于是他自以为的幽默成了笑柄,他想说服记者的努力成为了“雷言”。
说教时代是不需要共识的。因为那种共识本身只是说教的产物之一而缺乏可信度。而说服时代则不一样,无论辩论双方的观点多么迥异,交锋多么火星四溅,要让交流成为有意义的辩论而不是无意义的互喷,双方必须有共识,否则就是鸡同鸭讲,“信不信”永远没有答案。鸡同鸭讲的后果,就是让整个中国失去前进合力,成为一团散沙,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停下发展的脚步去重建一个共识,然后再寻求发展。而在当前的国内国际环境下,我们能承受得起发展停滞的巨大代价吗?
具体的做事方式、具体的行进路线可以有争议,但是前进的基础和目标,价值取向则必须有共识。广义的共识,就是中国能够健康地现代化。而“我反正信了”的态度,是在摧毁共识形成的基础,这样的语境和话语体系是必须彻底被消灭的。
描述成绩和进步的新闻,总是被“与实际感受不符”所质疑。原因就在于有人还希望回到“我反正信了,你也得信”的时代,不愿意拿出证据来告诉公众“为什么信”。“信不信”的危机正在由社会焦虑的形式表现出来,主要责任在谁,已经很清楚。
(五)动车事故调查报告
所能庆幸的是,在2011年的年末,我们看到了一份挽回“信不信”危机的生动标本——“7·23”动车事故那份长达3万6千字的调查报告。一向甚为严苛的新京报社论这样给予这个报告“高分”:其一,这份报告展示了“7·23”动车事故发生的全貌,还原了与事故相关的每个环节,事故发生过程的描述甚至精确到了以“秒”为单位;其二,报告并非自说自话,而是充分考虑了民众关切,比如对“提前结束搜救”、“掩埋车体残骸”等网友和媒体当初的质疑,都有相应的回应;其三,报告还展示了民众很多不知情的内容,如动车信号设备研发过程中的混乱、不负责任等;其四,调查报告还包括铁路部门的整改以及对54名责任人的处分,让民众对未来增加信心与信任;其五,报告在文本上力求通俗易懂,尽可能让普通民众接受,比如,对涉及动车的专业术语附有3000多字的说明。
确实,这份报告虽然还存在着可质疑的部分,但在各个细节的具体回应中,我们看到共识被树立:一切以事实为基础,以杜绝类似事故为目标,以中国的健康进步为最终的价值取向。
(六)迎接“说教世界”的末日
在世界末日的调侃式恐慌中迎来2012,同时也迎来“说服时代”。其实,2012是世界末日的说法,也是美国大片打上的娱乐符号而已,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呢?或者说有多少证据能说服大家相信呢?迎接说服时代需要共识,对官方来讲,建立共识的最重要手段是拿出让公众看得见的事实来作为证据。没有证据的说教,在这个时代只能被“不信”。这方面反面的例子太多,也有正面的例证: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楼市的调控确实开始见效了,因为房价下降是能感受到的事实,而不是出现在文件和报纸上的口号。
2012不是世界末日,如果说是,也希望是“说教世界”的末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