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新年快到了,到我家帮忙的保洁大姐问我,春节回不回新加坡去,我说当然回家,这可是华人最大的节日。
大姐的户口在湖北农村,她说不想回家,因为每次回去都得买这买那做人情,要花上几千块人民币,还会和小姑子怄气,给自己带来一身晦气。
我称她“大姐”,其实她只大我两岁,我们年龄相仿,但人生经历相差很大。
大姐在农村长大,从小只能穿哥哥穿坏的旧鞋子,17岁才穿上人生第一双真正属于自己的鞋。还好,爸爸疼她,让她有机会念到小学二年级,认识些字,但不会写,能看懂手机短信,却无法回复。
大姐很早就嫁人了,生了两个小孩后,约10年前和老公一块到北京打工,但老公不幸于五年前病逝,她得一人在北京赚钱供两个儿子在湖北上学。
每次接触到中国城市化进程或农民工进城的课题时,总想起这位大姐,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中国30年来发展全景的某一角。
从农村到城市,从生活贫穷到还过得去,从第一产业务农到第三产业做保洁,大姐的生活环境和工作属性不断改变。我好奇的是:到底是现在的生活好,还是30年前好?到底是在北京生活好,还是回老家好?到底是城市好,还是农村好?
答案可浓缩成:经济上变好了,但幸福感减少了。
中国改革开放带动农民工进城,确实让他们的生活好起来了。大姐的第一双鞋子就是在中国开放之后的第七个年头买的。她说,农村太穷了,没剩多少田地可耕种,她现在在城市能多赚点钱,经济上自主却也拮据,得为孩子的学费操心。城市的空气和水质不如乡村老家好,长期和孩子分开也让她感到很无奈。
大姐是矛盾的,城市已成她重要的经济来源地,但她心理的归属又不在城市,回农村老家去赚不了钱,可她还惦记着与家人及土地的联结,因而成了典型的“半城半农”的混合体,又或“非城非农”的边缘人。
像大姐这样的农民工,中国大概有2.5亿,他们大多处在“半城市化”状态,即成为城市中的“非农就业人口或常住人口”,但无法分享城镇居民的社会待遇,包括劳动报酬、子女教育、医疗、住房等权益。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日公布的《社会蓝皮书》指出,2011年是中国城市化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城镇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将首次超过50%。不过,“半城市化”人口享受各类社会保障的比例明显低于“全城市化”人口,就养老保险而言,“全城市化”人口的享有率为63.1%,“半城市化”的为30.2%,后者还不到前者的一半。
此外,有超过60%的农民工面临家庭成员分离的痛苦,有的是夫妻不在一起,有的是夫妻和子女分开,这种以家庭成员分离为代价的农村劳动力转移,无法维持实质意义上的城市化。
快速的城市化发展带来成果与考验,农民进城可为经济增长带来动力,但也可能因劳动报酬争议而引发“罢工潮”。城市高速扩张可刷亮GDP数字,但也可能造成各种环保问题。最终各种社会矛盾将随经济发展和城市化的推进而涌现,给社会管理体制的改革构成挑战。
要帮助农民工融入城市,至少要让“农二代”把城市当归属。这涉及的不仅仅是户籍问题,而是制度性的管理观念和治理思维。
当城市化的素质跟不上速度时,各种城市病都会冒出来,加剧人与人、人与环境、官与民之间的紧张关系。在经济经历30年如火箭般飞快发展后,提升城市化的品质和改变社会管理思维应是下一阶段发展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