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周边曾是抗日革命根据地的部分地区,如今存在着一个集中连片且程度较深的贫困带
“外人很难相信,我们这里和首都北京只有一山之隔。”河北省涞水县义合庄村的刘佃满说。包括他在内的200多口人,散居在一条近10公里长的山沟两边,这个村庄距离北京市房山区十渡镇的辖区大约4公里。
村子至今还没有修通柏油路,村民去镇里买米面和日用品,得先步行七八公里到沟口等班车。吃水也相当困难。站在一个一米见方的小水窖前,刘佃满告诉记者,他今年61岁,挑水吃差不多挑了50年,“来回一公里山路,每天要挑三趟”。
在承德、张家口、保定等北京周边地区,存在着一个集中连片且程度较深的贫困带。《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近日走访发现,在这片区域的部分深山村,不少群众还处在住旧房、没新娘、种“棒棒”(玉米)、晒太阳的极端贫困状态。
这一片贫困带,当年曾是平西、平北抗日革命根据地的一部分,隶属晋察冀军区。
脱贫成本高
与紧挨着的北京远郊县区相比,贫困带的差距在不断拉大。河北省扶贫办主任扈双龙介绍,上述贫困带中,目前有国家和省级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25个(其中20个为革命老区县),贫困村2804个,贫困人口154万人,占河北省贫困人口总数的42%。
大多数贫困乡村位于高寒地带和深山区,自然条件恶劣。据河北省扶贫办调查,位于首都周边的这25个贫困县,主要特点可以用八个字概括:石化、高寒、干旱、少田。
其中,有6个县分布在坝上高原,19个县分布在太行山、燕山、恒山深山区,20个县属革命老区。这些地区自然条件恶劣,干旱缺水,灾害频繁。其中,坝上高寒区地处内蒙古高原的南缘,年均气温只有1.4℃,无霜期90~100天,年平均降水量仅有350毫米,年平均大风日数高达65天。
自然条件恶劣,生态环境脆弱,农民抗御自然灾害的能力较低,再加上脱贫成本高、扶持力度不够,结果造成这些地区扶贫难度大,稳定脱贫难。很多地方小灾小返贫,大灾大返贫。据张家口市扶贫办统计,2009年,该市因为遇到50年一遇的旱灾,当年返贫人口高达25.96万人。
“扶持力度不够,基础设施投入严重不足,发展条件亟待改善。”河北省扶贫办副主任哈增友告诉本刊记者,河北省虽然靠近京津两个直辖市,实际上是个农业大省,财力有限,“十一五”期间,中央及省平均每年安排财政扶贫资金仅有3亿元左右(2011年增加到6亿元),按全省7100个贫困村计算,平均每个村每年只有4.2万元,还不够修半公里“村村通”。
赤城县扶贫办主任李贵忠介绍,截至目前,赤城县有87个村2.6万人因为自然条件极差,需要实施移民搬迁。但是,作为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上级财政每年拨给赤城县的扶贫资金只有980万元。去掉财政贴息和培训等专项资金,真正能用于农村基础设施改造和村庄搬迁的费用只有700万元左右。这对于修一公里“村村通”就需二三十万元的贫困山区来说,几乎是杯水车薪。
李贵忠说,实践证明,山区基础设施和产业投入成本,分别是平原的20倍和5倍。首都周边的这些革命老区,大多自然条件恶劣,解放前就是山高谷深、国民党统治力量到达不了的地方。新中国建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各级党委政府虽然也对这些地区给予了一定的倾斜和支持,但是,由于总体投入不足,扶持力度不够,又加上这些地方财力薄弱,配套困难,这些地区群众行路难、吃水难、产品交易难、与外界沟通难、信息利用难等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涞水县交通局局长孟凡营介绍,涞水县位于太行山东麓北端,山丘区占全县总面积的80%,山区修路投资大,又加上涞水属国家级贫困县,财政困难,修不起高等级公路,全县现有的1000多公里通车里程中,绝大部分是标准较低的县乡公路和等外公路,截至去年底,全县还有13个行政村没有实现“村村通”。
涞水县财政局副局长杨茂盛告诉记者,截至2010年底,全县“普九”债务还有4300万元未还,再加上其他债务,全县财政外欠债达4.3亿元,连正常过日子都保证不了,哪有更多的钱投入基础设施?没有钱投入基础设施,交通问题解决不了,吃水问题解决不了,又何谈脱贫致富?
“政策致贫”之惑
涞水县九龙镇大龙门村是老根据地的范围,白求恩卫校分校遗址就在村子附近。老党员张志深说,当年很多村民顾不上种地,帮八路军抬担架、养伤员,还有不少人参加了八路军和游击队,想着跟着共产党走,解放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但没想到,现在这里还贫困依旧。
扶贫政策不是没有。但由于地处首都周边,负有为首都保护水源和生态的特殊使命,国家对这一地区实行限制开发政策,在另一层面上也导致“政策致贫”现象突出。
哈增友对本刊记者说,位于首都周边的这25个贫困县,都是北京重要的水源地和生态屏障。为了保证首都的供水和生态环境,国家对这些地区实行限制开发政策。比如,在这些地方山区全面禁牧,严格控制高耗水农业,大规模关停高污染企业,等等。这些措施缺乏合理“补偿”,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这些地区和周边地区发展差距拉大,脱贫致富困难。
以赤城县为例。赤城县是河北省的资源大县,境内矿产、水利、林牧业资源都很丰富。其中赤铁矿和磁铁矿储量均居全省第二位,沸石矿储量居亚洲第一。但是,由于赤城县地处北京的上风上水区,京城三杯水,一杯源赤城。为了保证首都地区的生态和供水安全,近几年,赤城县对资源开发实行了限制政策,共砍掉70多个可能造成水源污染的经济合作项目,造成每年损失利税近亿元;关停、压缩了59家企业,近千人因此下岗。
发展畜牧业,曾是许多山区农民脱贫致富的重要手段。然而,为了配合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自2002年12月起,首都周边这些山区全部实行了禁牧政策。赤城县畜牧局统计,实行禁牧政策后,短短三四年时间,全县羊、牛存栏量分别减少了48万只、4.6万头,仅此一项,全县农民人均每年减少收入近300元。涞水县的统计也表明,实行禁牧政策后,该县羊的饲养量减少了40万只,因此造成3000多户山丘区农民再次返贫。
据张家口市扶贫办介绍,为了官厅水库的建设和运行,张家口市承担移民7万人,浸没面积200平方公里,坍塌、弃耕土地上万亩,影响数十万人的生产生活,至今还有几万移民没有脱贫。
除了作为首都的水源地和生态屏障,位于北京周边的这些县区,多年以来一直也都是军事要地,长期被列为军事禁区,在很长时间内,基本上不修路,不上电,不摆项目。
当地政府官员告诉记者,其中赤城县1996年获准对外开放,丰宁县1998年获准对外开放,开放时间滞后近20年,不仅错过了国家加大基础设施投入和先期开放发展两个战略机遇,造成多年建设性投入严重不足,历史欠账过多,还导致这一地区工业基础薄弱,交通、能源、电力、通信、教育、医疗卫生等基础设施和社会事业建设严重滞后,与其他地区的差距也逐渐拉大。
“大扶贫”战略
贫困带环绕首都周边,积聚了大量贫困人口,极易诱发各式社会矛盾。
赤城县一名干部告诉本刊记者,和毗邻县区巨大的收入差距,对当地群众心理影响很大。因为羡慕毗邻地区农民的富裕生活,一些深山区低收入群众非法种植罂粟,屡禁不止;个别不法分子甚至跑到邻近县区偷盗、抢劫,扰乱社会秩序,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首都地区的和谐稳定。
中央和河北省有关部门已经予以重视。记者采访中了解到,河北省一直把25个贫困县作为重中之重予以帮扶,但由于上述种种原因,差距没有缩小。
河北省扶贫办主任扈双龙、河北省社科院研究员王彦坤等人建议,中央有关部门应站在维护首都和谐稳定、促进区域协调发展的高度,认真对待首都北京周边部分革命老区的连片贫困问题,尽快将这一地区确定为特殊类型贫困地区,纳入《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年)》和“十二五”扶贫开发规划,给予重点扶持。
一方面,按照统筹规划、科学发展的思路,由中央有关部委牵头,北京市、河北省等单位参加,成立一个专门的环首都科学发展协调办公室。根据统筹城乡、合作共赢原则,研究制定出科学合理的首都周边地区发展规划,同时,设立环首都贫困地区专项发展资金,加大对这一地区的扶持力度。
另一方面,进一步完善扶贫战略和政策体系。对首都周边这一集中连片贫困地区,应积极动员社会各方面力量,加大对贫困地区基础设施建设、生态环境和民生工程等方面的投入力度,加大村级公路建设、农业综合开发、土地整治、小流域和水土流失治理等。
多年的扶贫实践证明,对集中连片的贫困,单靠专业扶贫难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此,对首都周边这一连片贫困地区,需要实施“大扶贫”战略,组织安排首都各局委部门、大中型企业、大中专院校和科研单位、经济实力较强的县区等四方面力量,按照“优势互补、互惠互利、长期合作、共谋发展”的原则,到首都周边比较贫困的县区进行定点帮扶、对口支持。
有统计显示,在首都周边贫困县区中,适宜人类合理开发利用的土地不足总土地面积的30%。加之这一地区大部分属革命老区,地方财政困难,因此,建议国家有关部门参照“西部大开发”政策,加大对这一地区的财政转移支付力度,减少乃至取消各类项目的地方配套。
此外,尽快建立多元有序的生态补偿机制。主要是探索建立跨区域有偿用水和环境治理受益补偿机制。按照“谁治理谁受益,谁使用谁付费”的原则,着手研究包括水资源使用权损失补偿、限制传统工业发展权益损失补偿、生态工程管护费用补偿等在内的一系列生态补偿机制。通过双方的共同努力,逐步缩小与毗邻地区的发展差距,让老区贫困群众共享社会协调发展的“阳光”。真正把首都周边地区建成一条“繁荣带、生态带、稳定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