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传播城市化专业知识为己任
202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孙立平:中国的稳定问题新思维
时间:2011-06-21 16:22:17  来源:南方都市报 

      最近几年,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一方面人们对于改革有着迫切的希望,但在另一方面,许多重要的改革,特别是政治体制改革的进展又是相对迟缓的。就是说,在改革的需求和改革的实际进程之间有一个巨大的反差。

  这个反差来自什么地方?我认为,这个反差是与我们对社会危机的判断、与我们已经形成的一种“稳定压倒一切”的思维定势有直接关系的。因此,为了进一步推进改革,也许需要我们认真反思这个关于稳定问题的思维定势。

  在改革前的几十年中,由于对阶级和阶级斗争的情况估计过分严重,使得我们搞了几十年的阶级斗争;而在过去的十几年中,由于对不稳定因素、对危机发生的可能性估计过重,使得我们形成了一种“稳定压倒一切”的思维定势,“稳定”成了一种终极性的否定因素,一切都要为“稳定”让路,凡是可能影响“稳定”的事情都要暂停,社会中哪怕鸡毛蒜皮的冲突和矛盾都要上升到“稳定”和安定团结的高度。“影响稳定”成了无法担当的政治责任,在民众那里,“稳定”成为一种无需论证的话语。

  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经济增长速度很快,一些经济体制方面的改革也在有效推进,但经济发展中一些重要的结构性矛盾始终得不到解决,按照吴敬琏先生的说法,如果市场经济也有好市场和坏市场之分,那么,走向坏的市场经济的那些因素不但没有减弱,甚至有的方面还在强化。更重要的是,在经济领域之外,“稳定压倒一切”的思维定势使得整个管理层谨小慎微,畏首畏尾。

  这样一来,许多事情,特别是重要的改革举措被延误。在改革的过程中,时机和顺序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很多事情,在1980年代的时候,我们会说很多条件还不具备,能拖就再拖一拖。实际上却是把这个问题拖到了解决条件更不好的时候。我觉得,在中国的改革中,很多状况都如此。事实上,越拖到后来,我们就要付出更大的成本、更大的代价。比如现在当我们面对很多问题的时候,有人会觉得现在解决这个问题会有一定的困难和风险,可以往后放一放,但放到什么时候?也许多年以后我们会有这样一个感觉:这件事还不如在2007年就解决了,2007年做这件事的条件应该比现在还要好。所以,我认为我们这个社会现在要重新思考的重要问题,就是稳定的问题,要形成关于稳定问题的新思维,并在这个前提下,用坚定的自信来推进改革,造就社会的活力。

  客观地说,“稳定压倒一切”思维定势的形成,不是没有原因的。比如当苏东剧变的后果呈现在我们面前时,对危机和不稳定的担心也成为一片阴霾沉重地压在人们的心头。另一个原因是,随着改革进入利益重新分配的时期,某些改革措施实际上异化成了掠夺财富的战争,社会矛盾在不断增加或显现。于是,社会中也开始形成一种危机式思维。我记得2003年的时候,就有研究报告称,10年之内,中国一定会发生大的社会危机,甚至还非常明确地说,还有7年。我知道,这些学者也是好意,是想促使政府正视某些问题,尽快采取措施解决,但这样的结论无疑强化了对危机可能性的过分估计。另外还有一个所谓2000-3000美元是矛盾多发期的说法。其实,在国际学术界这也是一个没有得到充分论证的说法。不错,在有的国家的确存在类似的现象,但如果分析其原因就能发现,那主要是由于经济发展了,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民主和参与的要求就会增强。但在我国,近些年来尽管经济发展很快,类似的逻辑并没有出现。一些社会矛盾增加,与其说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不如说是我们工作中某些迟滞造成的。

  所以我觉得,我们这个社会要重新看待和认识与稳定有关的重要理论问题。首先,是对于社会稳定要有一个总体性的判断。对此,我一直有三句话。第一句,经济快速发展;第二句,政治基本稳定;第三句话,社会矛盾突出。我们应当正视这个现实,但对这些社会矛盾的性质与特点,要有恰如其分的把握,不能视而不见,也不能对其性质估计过分严重。我认为对于这个社会当中的大局,要有一个清醒的判断。基于这一点,我想用“秩序问题”来代替“稳定问题”,我们应当明确提出,建立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经济社会生活的新秩序。

  我曾在十年前的一篇文章中提出过这样一种观点:当前的社会矛盾确实是增加的,但发生大规模社会动荡的可能性并不大;现实的社会抗拒形式,可能不是民众造反,而是破坏社会治安。10年的时间过去了,可以说,这个判断大体得到了印证。

  为什么在社会矛盾不断显现的今天,发生大规模社会动荡的可能性并不大?我觉得,我们必须重视中国社会结构弹性这个重要的、但又往往被人们忽略的因素。不能否认,我们这个社会有很脆弱的一面,但同时也应当注意到,这个社会本身也具有相当强的弹性。正是这种弹性,使得这个社会能够在面临严重危机的紧急时刻化险为夷。这里所说的严重危机包括1960年代初期的大饥荒、1960-197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等社会动荡。经济体制改革以及与此相伴随的经济迅速增长,更进一步增强了这个社会结构的弹性。但在我们的社会中,过去一直有一个倾向,就是对于危机发生的可能性往往过分地高估,对于我们这个社会本身的弹性却往往过分低估。

  仔细分析,这种弹性的来源是多方面的。第一,三七开或四六开的城乡人口结构,使得这个社会有一个很大的处理社会代价的空间。1960年代初的大饥荒为什么没有造成社会的严重动荡?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这里。这个因素现在也仍然存在。第二,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有一种将矛盾或危机分散化的效应。过去各种矛盾都是直接面对政府,现在不一样了,劳资冲突是面对资方的,小区维权是面对开发商或物业公司的,即使涉及政府,也往往是地方政府,在多数情况下连省一级的地方政府都涉及不到。第三,经济的发展为解决和缓解许多问题提供了条件。快速的经济增长,不仅增加了民众的收入,提高了民众的生活水平,也增多了机会。这些机会的增加,增强了社会的自愈能力。第四,政府掌握和运用资源的能力。就目前的社会情况来看,政府的手中还拥有相当的资源。这种掌握和运用资源的能力,使得政府在社会危机发生的时候,能够将之用于救急,用于化解或缓解社会矛盾。第五,在1990年代之后,中国社会结构进一步分化,不同社会群体的追求也呈现出更大的差异。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在社会生活中注意力也大大分散了,这也就降低了整个社会采取一致行动的可能性。第六,精英的联盟及其定型社会力量的形成。整个1990年代发生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体制对社会精英进行了成功的吸纳。可以想见,在这样的一种结构背景下,大规模的社会动荡是很难发生的。第七,“市场主义话语”的形成。在这种市场主义话语中,金钱和财富被视为最终的价值和标准,并将是否能够获得金钱与财富看作是个人能力的结果。在这样的一种话语环境中,尽管一些人感受到社会不公,但大多会将自己所处的不利境遇,看作是自己个人能力不济的结果。这样的一种话语环境无疑可以有效地消解社会不满和抗拒意识。第八,改革开放的30年中,政府在处理各种危机和矛盾上积累了比较丰富的经验,虽然这个经验不能过分地高估,但是现在的政府处理一些问题上还是积累了很多的经验。这一点我们应当肯定。

  上述判断并不意味着否认当今社会存在的种种矛盾和冲突。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对这些社会矛盾和冲突进行准确的判断和定位。在最近几年的社会矛盾和冲突中,征地、拆迁、农民工工资拖欠、劳工权益,往往是主要的原因。而这些矛盾和冲突基本都是因利益的问题而引起的,或者说是利益冲突与利益矛盾。大约5年前,我也曾经提出过一个基本的判断:中国进入利益和利益博弈的时代。这是我们理解上述社会冲突和社会矛盾的基本背景。现在我们讲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所谓人民内部矛盾就是利益矛盾。而现在我们将其作为群体性事件加以防范和处理的,有相当一部分也是利益博弈。当我们将这些利益博弈消灭在萌芽状态的时候,正常的利益博弈中断了,能够及早暴露社会问题的机制被消灭了,结果是问题的进一步严重化。必须看到,准确定位冲突的性质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多少年来,我们往往将这样的冲突与矛盾人为地政治化或意识形态化。当前我们社会中许多冲突的内容本身是很简单的,就是利益的问题,不存在政治或意识形态的因素。在利益时代,利益矛盾、利益冲突、利益博弈是利益时代中的正常现象;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社会矛盾和冲突将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我们应当认识到,基于利益的冲突是理性的冲突,是可以用谈判、妥协、讨价还价的方式解决的,演变成足以造成大规模社会动荡的因素是很少的。因此,我们的任务不是要消灭这种现象,而是要为这种现象的发生设立规则,要为这种问题的解决提供制度化的方法。好的制度不是消灭冲突,而是能够容纳冲突和用制度化的方式解决冲突。

  总之,在关于稳定的问题上,我们需要有一个新的思维。我们要准确地判断中国发生的这些矛盾和冲突的性质,准确地判断社会发生大的危机的可能性。在这个前提下,增强我们的自信心,一方面形成柔性处理社会矛盾的方式,形成体制对于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的容纳能力,形成解决矛盾和冲突的制度化手段。另一方面,不能用这些冲突和矛盾来吓唬自己,而是应该用充分的自信来面对这个社会,面对这个时代,包括适时地推动一些关键环节的改革,而不是用旧的思维来延误时机。

相关新闻
友情链接:  国务院 住建部 自然资源部 发改委 卫健委 交通运输部 科技部 环保部 工信部 农业农村部
国家开发银行 中国银行 中国工商银行 中国建设银行 招商银行 兴业银行 新华社 中新社 搜狐焦点网 新浪乐居 搜房
中国风景园林网 清华大学 北京大学 人民大学 中国社会科学院 北京工业大学 北京理工大学 北京科技大学 北京林业大学 北京交通大学
城市化网版权所有:北京地球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service@ciudsrc.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