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腿的城市化水平,吸纳不了农村多余的劳动力,制约了农业现代化,农民分享不到工业化的好处,又提高不了种地的效益,收入增长慢,消费自然上不去。投资乏力,消费不旺,哪有不过剩的道理。所以,与其说是农业落后,拖了工业的后腿,不如说城市化滞后,影响了农业,连累了工业。
政府关注新农村建设,其重视程度前所未见,是幸事。笔者刚从意大利回国,看了人家的农村,心中不胜感慨。表面看,中国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似乎在农村,但往深处想,根源还是在城市。可以说,没有城市的繁荣,绝不会有农村的富庶。
哪怕粗通社会发展史的人,都知道这样一组对应关系:在狩猎和采集食物的时代,我们的祖先过着流浪的生活;农耕时代,人类开始在广袤的原野上定居下来;而伴随着工商业的发展,是城市的崛起和城市文明的传播。时至今日,一国的城市化水平,已成为经济发达与否的标志。
其实,早在农耕时代,城市就出现了。但那时,它的作用主要是军事防御和举行祭祀仪式,并不具有生产功能,只是个消费中心。城市的规模很小,因为周围的农村提供的余粮不多。每个城市和它控制的农村,构成一个小单位,相对封闭,自给自足。很多学者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城市是工商业发展的产物。如13世纪的地中海岸,米兰、威尼斯、巴黎等,都是重要的商业和贸易中心;其中威尼斯在繁盛时期,人口超过20万。
工业革命之后,世界城市化进程大大加快了,由于大工厂打败了手工作坊,那些破了产的手工业者、丧失了土地的农民,不断涌向新的工业中心,城市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英、美、德等西方国家,绝大多数人口,都已生活在城市里。这不仅是富足的标志,而且是文明的象征。
勾勒出城市的起源,道理只讲了一半。它的另一半是,城市象个“加油站”,可以为工商业的发展不断注入新的动力。法国经济学家朗索瓦·配鲁克斯把城市比作“发展极”,它能象磁场一样,把生产要素聚集起来,在扩大生产规模的同时,酝酿创新的冲动,造就新的需求。回想英国的工业革命,当曼彻斯特的棉纺机取代了手摇纺车时,资本家迫切需要新型的动力,这最终促成詹姆斯·瓦特改进了蒸汽机;制造棉纺机和蒸汽机,需要更多的钢、铁和煤,因此带动了采矿和冶金业的发展;为了运送煤和矿石,人们又疏通河道,改进筑路技术,发明了汽船和火车。便捷的交通扩大了市场范围,反过来又支持了更大规模的工业生产。
在这一系列改变世界的变革中,城市的作用是中枢性的,和手工作坊相比,它把变革的要求更集中地呈现在人们面前,并展示了广阔的商业前景;没有它的整合效应,创新就不会持续不断的发生,生产力就不会实现“自驱动的起飞”。其实,在曼彻斯特成为欧洲著名的工业中心之前,埃及人就懂得了蒸汽机的原理,并学会了运用它。不过,不是用来纺棉花,而是用来驱动寺庙沉重的大门。
工业化和城市化应该是同步推进的。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个工业国家,未能迈过城市化的门槛;也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够绕过城市化,走上工业化的道路。而恰恰在这方面,我们是吃过大亏的。远的不必说,光是建国后,就走过不少弯路。不仅用户籍制度“卡脖子”,人为地制造城乡分割,“三年困难”时期,还搞职工下放,“文革”期间上山下乡。原指望通过这种方式,用农业来补贴工业,能赶英超美,更快地实现工业化,可历史开了大玩笑,不仅没赶上人家,反而被拉得更远了。贻误了工业,耽搁了农业,留下一个很大的遗憾。
直到现在,中国仍然是个城市短缺的国家,城市化比率(城镇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重)只有30%多,不仅落后于45%的世界平均水平,即使和我们自己的工业化水平相比,也落后20个百分点。这是个畸形的结构,好比一个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起路来,必然一跛一拐,气喘吁吁。现在我们不是已经感受到了吗,人均GDP不过1000多美元,就遇上了生产过剩。究其原因,城乡结构失衡难辞其咎。控制城市的发展,阻碍了生产要素的聚集,无形中扼杀了许多商业机会,自然会造成对投资的压抑;短腿的城市化水平,吸纳不了农村多余的劳动力,制约了农业现代化,农民分享不到工业化的好处,又提高不了种地的效益,收入增长慢,消费自然上不去。投资乏力,消费不旺,哪有不过剩的道理。所以,与其说是农业落后,拖了工业的后腿,不如说城市化滞后,影响了农业,连累了工业。
乡镇企业是中国人的一大发明,短短二十多年间,曾创造过1/3的GDP,安置下1亿多劳动力,可谓是异军突起,成就辉煌。我们从中受到鼓舞,并一度认为,离开城市,在农村照样可以实现工业化。现在来看,这条路恐怕还是走不通。实践证明,没有城市作依托,乡镇企业要上新台阶,实在是困难多多:交通不便,信息不灵,人文环境、员工素质都跟不上,别说升级换代,就是维持生存,都不大容易。
摆明的事实是,当一些企业做大后,不少都琢磨着要往城里迁。象杉衫、雅戈尔,原本是浙江的牌子,现在都搬到了上海。我有个朋友,搞校办工厂起家,前两年不惜拆巨资迁到北京。一开始,我还笑话他好大喜功,后来他跟我解释说,企业做到他这份上,小地方根本容不下。单说资金,在北京,只要符合贷款条件,哪怕找一家信用社,贷款三、五千万,根本不成问题;可在当地,即使五百万,都告贷无门,因为银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其实,他说的还是城市的资源聚集优势。
现在大家都抱怨农业市场化程度低,农产品的商品化比率只有30%,担心这种状况,没法与外人竞争。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三个农民,养活一个城里人,商品化比率能高到哪里去?即使农民愿意卖,有多少人愿意买?要是反过来,让一个农民养活三个城里人,情况肯定会大不一样。一来是吃商品粮的人多了,二来是农民的数量少了,土地就可以相对集中,发展规模经营,农业的市场化程度,自然会提高。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城镇化就是市场化,激活一个点,能辐射一大片。就象电话局,虽然只是通讯网上的一个结点,但却能覆盖千家万户。要不是通过它,我们能如此方便地与外界沟通吗?城市化正是这个道理,而且西方国家也是沿着这条轨迹兴起的,中国要融入世界,创造新的富足和繁荣,城镇化恐怕是个不二法门。
行文至此,陡然想起年初在云南临沧调研时李国伟书记的话,他说临沧建设新农村,重点是做好三篇文章:落后地区的文章到发达地区做;农业的文章到工业做,农村的文章到城市做。是的,就农村论农村,头痛医头,不可能找到解决中国农村问题的灵丹妙药。出路只一条,加快推进城镇化进程。否则,离开城镇化建设农村,只能是舍本逐末,事倍功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