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下半年,北京市要“努力在调控人口规模,治理交通拥堵、环境污染等‘大城市病’上取得突破”,“确保今年常住人口控制在2177万人以内”。在7月召开的北京市上半年经济形势分析会上,北京市长王安顺如是说。

  从“以房管人”到“以业控人”、从推行居住证制度到对非京籍毕业生年龄设限的“潜规则”,近年来,北京市为管控人口规模采取了诸多措施。人口规模过大,衍生出住房紧缺、交通拥堵、环境污染等城市问题;然而,这些问题仅仅是因“人口”而生的吗?在北京等大城市人口膨胀的背后,隐藏着哪些催发因素?我们又该从何处入手寻找解决之道?

  在出席“第八届中国城市化国际峰会”领导会晤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原副部长齐骥明确指出:包括中国、巴西、埃及在内的很多发展中国家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大城市首位度越来越高”,“有的国家首都或一个大城市就占了整个国家1/3,乃至1/2的人口”。

  “城市首位度”是美国学者马克·杰斐逊(M.Jefferson)于1939年提出的“城市首位律”概念中的核心内容,它通常用来反映某一国家或区域的城市规模结构和人口聚集情况,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城镇体系中城市发展要素在最大城市的集中度。为便于计算和理解,马克·杰斐逊将其简化为:首位城市与第二位城市的人口规模之比。一般认为,若比值小于2,表明城市结构正常、集中适当;若比值大于2,则意味着城市存在结构失衡、资源集中过度的倾向。在很多发展中国家,第一大城市人口往往是第二大城市人口的3—9倍,最高比值可达12—13倍。

  “首位城市”在不同区域内有不同的特指。“在一个相对独立的地域范围内(如全国、省区等)或相对完整的城市体系中”,“处于城市体系顶层(或第一级)”、“亦及人口规模最大的城市”即可被称为“首位级城市”。某一区域中或许有多个“首位级城市”,“首位城市”却只有一个,如:在京津冀地区,北京、天津都是处于“首位级”的城市,首位城市则只有北京。北京的人口集聚问题也是区域内最严重的:统计数据显示,2000年,北京市常住人口为1363.6万人;2014年底,这一数字已增长至2151.6万。14年间,北京市人口增长

788万,年均增长50—60万。

  中共中央国务院于2014年10月29日印发的《关于调整城市规模划分标准的通知》,以城区常住人口为统计口径,重新划分了国内城市的档类:城区常住人口50万以下的城市为小城市;50万以上、100万以下的城市为中等城市;100万以上、500万以下的城市为大城市;500万以上、1000万以下的城市为特大城市;1000万以上的城市为超大城市——在超大城市北京,14年来涌入的人口已可建起一座特大城市,年均涌入量相当于一座小城市的人口规模。

  人口集聚问题并非“北京特色”。不同的城市群中有不同的“首位级城市”,如上海之于长三角,广州、深圳之于珠三角,各省省会之于周边小城镇……以上海、广州为例:上海市常住人口数量已连续多年居全国城市之首,从2000 年的1608.6万到2014年的2425.68万,14年间,上海市人口增加了817万,人口增长速度甚至超过北京;广州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从2000年到2012年,广州市常住人口年均增长43万,2013年底已达1192.6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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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对居住地的选择,是不同个体根据自身条件,经过成本计算、利弊权衡,自觉自愿“用脚投票”的结果。在这一抉择过程中,人们综合比较、多方考量,所希望实现的无非是自己与家庭生存权、发展权的最优化。

  “首位级城市”有更完善的公共服务体系、更开放的市场环境、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更高的薪酬待遇和更公平的机会——这些都是中小城市难以比拟的社会资源,于是有越来越多的个人与家庭选择“逐资源而居”。人口源源不断向大城市聚拢这一看似疯狂的社会现象,背后是千万个体慎重思虑做出的理性选择。

  首位城市优质资源集中

  南京师范大学人口研究所所长黄润龙说:“当前我国正处于工业化、城镇化的快速发展期,大量人口涌向城市是大势所趋,而大城市有着诸多的突出优势,所以更容易吸引流动人口。”以北京为例:

  作为全国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国际交往中心和科技创新中心,北京几乎聚集了全国最优质的资源:这里有长城、故宫、颐和园等6项世界文化遗产,是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中拥有遗产数目最多的城市;全国排名前50位的大学中,有9所在北京;截至2012年,北京共有51家三级甲等医院,约占华北地区三级医院总数(162家)的31%;此外,各央企总部、世界

500强企业中国总部等全国顶尖的就业资源也都集中在这里……

  北京的城市吸引力便在于此:很多外来人口或许并不以留居北京为最终目标,他们只是陪伴子女来寻找更好的教育机会——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在北京;他们只是希望生病的父母得到更好的医疗机会——最有声誉的医院在北京;即使他们只是寄望于得到更多的赚钱机会——北京应届毕业生起薪、城镇居民人均收入也都居全国前列。

  此外,北京户籍及附带的隐性福利,也使得“拿到北京户口”成为很多外来人员的奋斗方向。有网友做出测算:北京户籍中隐含着购房、购车、教育、婚姻、就业、医疗、生育、养老等方面的80多项福利;一套地处大兴、76平方米、市价180万元的经济适用房,若拥有北京户籍、具备申请经适房的资格,只需花费42万元的购房款,比没有北京户籍的人至少节约140万元;京籍生源被在京名校录取的概率也远高于外省生源……外来人口在京努力所求,并不是简单的“一纸户籍”,而是与户籍配套的“首位级”城市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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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动人口大量涌入,对北京、上海、广州等“首位级城市”的资源环境、公共服务能力、可持续发展等形成巨大压力,城市人口与资源环境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交通拥挤、空气污染、基础设施不足等“大城市病”日渐突出,城市承载力已经逼近极限。有评论称,庞大的人口规模,使大城市变成“一个气喘吁吁的‘肥胖症’患者,‘负债累累’导致难以正常行走”。

  为了控制人口规模,各大城市都采取了一系列行政措施:在4月3日上午召开的北京市2015年就业工作座谈会上,北京市人力社保局就业促进处处长刘小军表示,今年北京市将“研究制订鼓励用人单位更多吸纳本市城乡劳动者的政策措施,促进‘以业控人’人口调控目标的实现”;继广州、上海等地实施积分落户制度后,武汉市也开始制定《武汉市积分入户管理办法》,以文化程度、技能状况、参保情况、社会贡献、住房、纳税等积分指标规范外来人口落户,优化入户人口结构……

  “首位级城市”屡屡以“控人”手段缓解“大城市病”,为城市资源“减负”,却忽视了大城市“人口”与“资源”之间并非僵化对立的关系:外来人口涌入固然占用了大城市资源,同时也带来了新的资源;大城市资源对外来人口的吸引力,并不局限于本身教育、医疗等优质资源产生的吸引,伴随流动人口涌入而生的城市包容性、创新力等,也在城市吸引力中占据着较大比重。

  移民带入新的优势资源

  以色列学者裘德·马特拉斯曾指出:“都市化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移民现象”,“都市人口的特点是移民比例很高”。外来者的涌入使很多大城市的外地人口数量超过本地人口,相当比例的首位城市变为“移民城市”。

  深圳是中国最典型的移民城市:1979年以前,深圳只是一个拥有2万人口的小镇,2012年末,深圳市人口已蹿升至1054.74万人;据深圳市公安局统计,截至2013年底,深圳户籍人口仅325.5万,非深户籍人口则有1505.08万,二者相差4倍之多。在人口移入过程中,不同地域人群、文化的交汇、融合,使深圳从一座小渔村变成了一个开放、包容的大都市;差异文化的碰撞产生了新的火花,使深圳更具创新力。开放、包容、创新的城市特质,为深圳吸引到更多的优质人才,他们在这里创造出新的经济增长极,从而造就了这座城市新的人口吸引力。

  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低碳生态城市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深圳市第五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委叶青在深多年,她指出,“深圳最大的优势曾经是政策,在中国其他地方不可能做到的事,你在这里可以做到”,如今“这个优势已经完全没有了。对深圳而言,新的优势就是人,年轻、有野心、热爱这个城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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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及城市发展,齐骥曾表示,中国政府在几年前就已提出“要推动大城市、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然而“直到现在我们仍没找出一条合适的协调发展之路”,“这是中国快速推动城镇化过程中存在的最严峻的问题”。齐骥称,若“中国小城镇人口向大城市迁移”的现象得不到有效缓解,这一问题会长期存在。


  然而“城镇化涉及到多个部门”,齐骥指出,如果中国的卫生部、教育部等部门共同发力,把知名企业、医院、高校等都从北京迁出去,那么“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外来读书、就医的人口压力”——“首位级城市”人口集聚背后,是不同区域“资源”的不均等,而要解决“资源”不均的问题,需要各职能部门形成合力、共同发挥作用。

  公共服务均等化

  陆杰华在对比中国与国外的人口管控措施后指出:“其实任何一个国家都会调控人口的迁移流动,比如,加拿大等国家会对移民设立各种条件门槛,但为什么争议比较小?那是因为在经济发展中,政府会提供相应的公共服务。我们现在很多城市还没有做到这一点。”

  宋迎昌也以纽约、伦敦等国际都市为例,指出优质公共资源在不同区域的均等化配置是“避免人口过度流向城市中心区的关键因素”。宋迎昌说:“通过完善大城市近郊及周边地区的交通、教育、医疗等公共设施和服务配置,可以有效减少周边居民对中心城市的依赖。”比如,纽约格外重视郊区公共服务设施建设,不仅政府直接进行大量投资,而且给予政策吸引和鼓励私人投资;为加强周边地区的教育资源配置,1994年,纽约为每个郊区学生支出达9688美元,而城区仅为 8205 美元。伦敦也非常重视城乡协调发展,在早期就注重保护和发展农业,提高农民收入,完善社会保障制度,促进农民生活方式现代化,有效缓解了农民进城的压力。

  事实上,我国政府早已认识到推进公共服务均等化的重要性。早在2005年,十六届五中全会就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一个五年规划的建议》提出,要“按照公共服务均等化原则,加大对欠发达地区的支持力度,加快革命老区、民族地区、边疆地区和贫困地区社会经济发展”;2007年,十七大报告再次提出,“缩小区域发展差距,必须注重实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引导生产要素跨区域合理流动”,要“围绕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和主体功能区建设,完善公共财政体系”。

  “人口问题的本质是发展问题。长期看,解决城市人口问题,关键是要消除区域发展中的不平衡现象,实现区域均衡协调发展。”段成荣说,必须把调控人口规模的平台建立在全国范围内,促进公共资源在空间上的均衡分配,“只有大城市以外的广大地区也同步发展起来了,才能真正减轻人口持续增长的压力,实现人口有序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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